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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2 章 (1 / 2)

第 152 章

是夜,鹹安帝駕崩。

東宮既立,一切便有條不紊,薛鎮登基為新帝,主持鹹安帝喪儀與繼位大典,薛鈺也被急召回京,拜鹹安帝喪儀。

薛鈺一如往常,對一切通透了然,雖然薛鎮再三囑咐任荷茗,不可將任荷茗與鹹安帝的最後交鋒告訴薛鈺,雖然任荷茗明白這是因為鹹安帝畢竟是薛鈺的母親,如此可能造成兩人之間的隔閡,但他想,薛鈺未必不知道,她只是不問,任荷茗也只是不說。

其實任荷茗也明白,甚至薛鎮也勸過他——當面與鹹安帝對質又有何用?告訴鹹安帝她的愛人與愛子正與自己的妹妹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縱然可以傷害鹹安帝些許,但既然已經決心要保她的身後名,這也是毫無必要的。要放下,本該全部放下才是。然而她說罷抬頭,對上任荷茗清澈倔強的眼睛,也只得無奈一笑,道:“罷了,你還年輕。鎮姊替你都料理了就是——來日若有什麼,一切盡管推到我身上。”

饒是當面洩了憤,任荷茗心中仍有不平,低低與薛鈺哭訴,薛鈺只是抱著任荷茗,指腹溫柔蹭過他瑩澈泛紅的眼睛,輕輕道:“世事本就如此,並非做了錯事,便會有相應的報應。但反過來想,你我有時為百姓做事,也不是為了得到相應的獎賞,只是希望這世間好罷了。只要這世間好一些,得不得獎賞,得不得報應,又如何呢。”

任荷茗說:“可我總還是…不甘心。”

薛鈺笑道:“好罷。嗯…你瞧,我們為天下福祉慮,萬事皆為百姓。可是,百姓是什麼呢?”

任荷茗道:“是什麼?”

薛鈺含笑細數道:“就是你素常不喜歡的,那些偷情的妻君,懦弱的夫郎,重女輕男的母親,為虎作倀的父親,懶惰無知的小民,重利輕義的商人,等等等等。所謂的萬民啊,如果細看,其實每一個都有很多缺點,放在一起更加不堪入目,只有遙遙地稱一句‘黎民百姓’時,才好似是成千上萬樸素又善良的好人。你看廣陵姑母,萬人唾罵,她見過了所有人對她最醜惡的嘴臉,但是,她依舊為了讓這些人吃飽飯,奉獻了一生。廣陵郡的每一處水利之下,都壓著那獨臂小人,可是何嘗又不是那獨臂小人扛起保佑了每一處水利?或許是她相信倉廩實而知禮儀,又或許這並不重要,大家都吃飽飯,少受一點苦,於是對彼此好一點,這就可以了。偷情也無所謂,懶惰也無所謂,恨她殺她也無所謂。大家吃飽飯,江山社稷就好一點,而不是非要按照我們的想法,對我們來說好一點。”

任荷茗抬頭看著薛鈺,薛鈺見他好些了,撥去他額前亂發,溫柔地吻一吻他的臉:“皇帝也不過一介凡人。母皇身上也有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缺點,僅此而已。史書工筆如何寫她,其實都不要緊。無論多麼厲害的帝王將相,沒有不湮滅在漫漫歲月中的,這世上永存永續的,只有百姓。史書銘記的,從來不是千古一帝,而是百姓。所見是淵,其實是水無數。所見是塔,其實是沙無數。來日史書稱頌的‘鹹安帝’誰還知道是誰,是什麼樣的面目,但是萬萬百姓所締造的繁榮大晉,一點一滴向前走的技術與文藝,不會被錯認。”

她說完,見任荷茗直勾勾地盯著她,不知緣由地眨了眨眼,只輕輕拍了拍任荷茗的背。

她身負重孝,所穿是雪白無垢的布衣,此時此刻她不再畫素日裡那個錦繡加身的皇女親王,反而被這最純素的、最樸實的,襯出她最本真的模樣。她雙眸澄明,赤心無垢,並非源於她不曾見過這世間黑暗,也並非因為她對這世道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相反,她誕生於這世間的黑暗,跋涉於這世間的黑暗,她只是一個真正的勇者,從不懼於正視這黑暗,又是一個真正的智者,有信心帶著這世間向光明行進一步罷了。

任荷茗說:“我真的好喜歡你。”

薛鈺笑了,嘴唇蹭蹭任荷茗的耳根,柔聲嘆道:“別勾我。如今可是孝期。”

任荷茗道:“出了孝期,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回幽雲州了?”

薛鈺微微一頓,道:“我須得回去,但你興許,不太好跟我走。”

任荷茗明白她的意思。薛鎮方才登基,薛鈺手掌邊疆重兵,若是即刻就將家眷一同帶離,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使得朝政不穩,給薛鎮平添麻煩。只怕任荷茗和孩子們是走不得的,留在京中,算作是個人質,至少要等到朝堂穩固才行。

任荷茗垂眸道:“那你晚兩天走,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好不好?”

薛鈺緊一緊抱著他的手臂,道:“好。”

說著又不正經起來:“為妻一定竭盡渾身解數,為阿茗圓願。”

任荷茗看著她笑,卻道:“你別笑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薛鈺抬手摸了摸臉,道:“是嗎?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難受。我有些想哭,又怕哭出來,假得讓人想發笑。阿茗,怎麼辦。”

任荷茗很明白,就算鹹安帝再不好,也是薛鈺的母皇,血脈相連,怎會不痛。只是鹹安帝自己做過的傷人心的事情太多,事到如今,讓人連傷心都找不到理由,值得回憶的親情瞬間不過寥寥,但要完全不在乎,卻又好像不能。在乎的不是鹹安帝曾經是怎樣的母親,而是鹹安帝再也沒有機會成為怎樣的母親了,母親終究是母親,這個位置他人無法代替,她去了,就將所有的希望和幻想也一併帶去了,此時此刻的感傷,是為了那個從未存在過的,完美的母親。

任荷茗也只能抱住薛鈺,道:“沒關系。如果哭不出來也沒關系。哭出來很醜也沒關系。恨她也沒關系。依然愛她也沒關系。以她為戒,不要做她那樣的母親就好了。”

薛鈺回抱他的雙臂極為有力:“好。有你在,我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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