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鹹安帝病得嚴重,和成公主的一應後事都無力插手,只勉強去了靈堂一次,哭倒在棺木邊,其餘事都由恩貴君和任荷茗辦理,自然也是極盡哀榮。
和成公主去後,鹹安帝便最是疼愛薛玄澤,甚至破格將薛玄澤加封為樂陵公主,任荷茗嚇了一跳,與薛鎮討論此事時,薛鎮卻僅僅是淡笑道:“不要緊。封為公主,也是玄澤應得的福氣。”
任荷茗也只好應下。
其實眾人只是嘴上不說,心中都很清楚,鹹安帝已經時日不長,如此,便有一樁棘手的事情要處置,即是宗人府裡關著的那些人。由鹹安帝處置,那麼這個苛待女兒的罪名便落在她頭上。由薛鎮處置,她便要擔一個苛待妹妹的罪名。任荷茗擔心薛鎮的清名,便試探道:“其實,母皇近來頗有孺慕之情,若是藉此機會,也許…也許能讓母皇…”
薛鎮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是為了你那個陪嫁侍人,是不是?”
樸慧質從宗人府裡出來的時候就告訴任荷茗,朱杏已經懷有身孕,雖然任荷茗託薛鎮照顧他,但他護子心切,大半的藥物都不肯用,拼著送命和一身疤痕才保下那個孩子,前些日子終於生産,宗人府尋常太醫都不肯去,去的還是王留,王留告訴任荷茗,那是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兒,未有大名,只朱杏給他取了個乳名,因同一場雨救了薛鏑和朱杏的性命,也叫作澤兒。
稚子無辜,更何況,對外,薛鏑身上並沒有謀反的罪名,這個罪名被推給了蘇言豫,薛鏑不過是被挾持,但——大逆的罪名,也不是如此輕易就可免掉的。就算鹹安帝絕對不肯放過薛鏑,未必不肯放過朱杏的孩子。畢竟那只是一個男孩。
薛鎮道:“你該知道,就算赦了他,他有那樣的出身,在京裡也是永遠抬不起頭的。”
任荷茗嘆息道:“終究是稚子無辜。”
“赦出來又如何呢,誰來撫養這個孩子?”薛鎮輕緩地說道,“你不要說你來。你是長安軍的帥君,你可以收養陣亡將士的孩子,卻不可以收養母王是大逆罪人的他,緣由何在?公平何在?僅僅因為他的父親曾是你的奴才嗎?長安軍辛苦掙下的功勳,不可以用來蔭蔽他,也不可以讓他侵蝕長安軍來之不易的忠信基石。”
任荷茗忍不住默默,隨後道:“若是…”
薛鎮打斷了他,道:“父後與和成能送出去,是因為他們沒有隱患。無論是薛鈎的兩個兒子,還是他,都是逆賊之子,你如何能確保他們不會再興風作浪?”
任荷茗明白自己對薛鎮所求已經太多,更不能提起薛淩的例子——何況薛淩是不一樣的。她是女孩,於如今的薛鎮有利用價值,她的心性沒有被扭曲,才華也值得栽培,而且是放在眼皮子底下養著的,和送出去是不同的。薛鈎的兩個兒子,品性隨了他們的父親,實在也是無奈。但是朱杏的孩子,他才剛剛出生,一切還是有機會的,眼睜睜看著他這樣被毀一生,任荷茗實在是不能忍心。
薛鎮看向任荷茗,道:“好吧。既然如此,我為你盡力一試。”
很快,鹹安帝處置的旨意下來了,出乎意料地,鹹安帝真的赦免了薛鏑的死罪,只是將她貶為庶人,流放至景陵郡。這樣的處置,對於薛鏑的罪行來說,已經算是極好的了。這旨意是危翳明去宣,薛鎮卻特地讓她帶任荷茗進去。
如今鹹安帝病重,宮中上下對薛鎮敬重非常,連任荷茗這樣不倫不類地隨著進宗人府這樣的事情,都安排得十分順暢,但任荷茗還是不願意太過打眼,只找了一件青色撫子花紋的衣裳穿,乍一看,不過以為是宮裡哪位尚侍而已。
任荷茗隨著危翳明進了薛鏑和朱杏住的院子,只聽西玉兒高聲道:“罪人薛鏑接旨!”
不多時,見得一女一男出來,那男子懷裡抱著個嬰孩,身上穿著件褐棉衣,雖然顏色暗淡,布料也有些陳舊,但能看出是不傷嬰兒肌膚的,危翳明照料她們還是費了心的。那孩子相貌隨了他的母親,十分秀美好看,漆黑的大眼睛閃閃地看著任荷茗等人,只是看起來比尋常這個月份的孩子瘦小些,軟綿綿地伏在朱杏懷中,更加讓人心生憐愛。
至於薛鏑和朱杏,便難免有些狼狽了,身上是尋常布衣倒也罷了,朱杏瘸了一條腿,雙手的燒傷也頗嚴重,燒傷的疤痕扭曲了半張秀麗的面容,看起來可怖得令人心碎,好在薛鏑對他似乎還不錯,過門檻的時候還攙扶著他,薛鏑的傷看起來倒是好得多,面積比朱杏小得多,也只剩下淡淡的紅痕,應是好好醫治的結果,相貌雖然不再似從前那般完美,卻依然有出眾的顏色。
朱杏看到任荷茗,未被燒傷的臉頰倏地蒼白,雙手也發起抖來,但只得強忍著跪地接旨。
危翳明宣讀了聖旨,朱杏的臉上滑過喜色,只因他竟然真的幫薛鏑擺脫了謀逆的大罪,他剛剛歡喜地拽住薛鏑的手臂,卻見薛鏑臉色煞白,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名的所在。
“…王…妻君?”朱杏柔情地喚道,“陛下赦免我們了,我們不會死了。”
薛鏑垂下頭,看向朱杏臂彎裡的兒子,抬手十分溫柔地撫摸上他生著毛絨絨的頭發的小腦袋,舉動似乎訴盡了一個母親的慈愛。
然而轉瞬之間,她手腕一轉,只聽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聲輕柔咔嚓,那個孩子甚至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閃了閃睫毛,便閉上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
任荷茗身子一晃,伸手握住一旁的丹芝,片刻才能顫聲問道:“丹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