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南國的晚秋夜,季千裡終於第一次嘗到了酒的味道。
這滾燙的熱刀子一入口便狠狠灼燒著他,像是要將他喉口和肚腸都燒爛,讓他痛得擰起了眉頭。
但他正極為滿意,似能借此將肚腸裡爛肉都腐蝕清除,好再長些新肉出來。
他仰著脖子,沒有絲毫猶豫,大口大口地灌著酒。
“……好!好!就該這麼喝……”
倘若時辰還能再往前,他那夜必不會去那山莊了。
倘若再早一些,他那傍晚必不出那府門。
必不無知,去問他那心口是怎麼回事。
“……老弟,老弟,你喝得太快啦……可別嗆到啦!”
倘若還需得再早,那日也必不去貪食那一碗豆花。
必不送那兩壺酒去。必不在聞著梅子酒的味道便想到他。必不讓梅子的味道鑽入鼻腔。
“……老弟,啊喲——老弟,你怎地在這——咱倆怎麼長作一處啦?這,這人是誰?搶咱們的酒喝做什麼?……”
若還能更早些,在那日夜裡必不在花樹下找到他。
必不聽到那首曲子。必不胡亂走。必將手腳捆住,不踏入那山莊。
必不在那日去湖上泛舟。必不要落入水中。
甚而必不在寺中貪近去走那條小路……
酒從他口中不斷湧出,眼淚也從他眼裡不斷流下,都滴落進他衣裳裡。
來往行人紛紛停下腳步,打量著長街上這個古怪的少年,兩個醉醺醺的食客酒已醒了半分,面面相覷,卻都不曾去搶這一壺酒。
只等這少年終於喝幹了整壺,又倒捉著壺身來看,裡頭果真沒有一滴灑落,臉上現出惋惜的神色,他們才道,“公子,酒沒啦……你有什麼傷心事?實在要喝,我二人請你喝便是!”
季千裡卻只倒抓著酒壺,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我忘啦。”
“啊?”
他又搖了搖頭,“我忘啦。”
那兩人還待細問,忽聞後頭醉仙居層樓驚叫,“——殺人啦!”
樓中一陣響動,人群如遭麻袋傾倒,滾滾奔逃出酒樓。
那兩人且醉且醒,隨人群轉身便跑,待好心要這少年一起,卻見他忽地掉轉了身。
“誒,公子你——啊喲,誰踩我!”
季千裡在人群中顛簸逆行,混亂中被人又推又踩,他全然不覺,忽地頸後領口被人一提,身.下幾個縱躍,人已躍上樓間。
樓上數張桌椅破爛,多數人已逃竄下去,少有幾個沒逃脫的,都在牆角縮作一團求神拜佛。方才那張桌子卻還完好,越東風仍在座中,那寶夫人已離他七八丈之遠。
她半邊身子教琅邪擋住,人倚在欄邊,外衫松褪,露出雪白圓潤的香肩,笑得甚是嫵媚,“相公,這大喜的日子,你卻要殺了新娘子,可真跟你那死鬼爹一樣不解風情——啊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