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季銘光放棄了教訓兒子,沉默片刻,“王爺何時開始聽的?”
季無塵冷著臉,憋著細嗓子,“……‘開心呀大姐,你不知那人多好笑!’”
——這正是季平沙剛回府時,渾然不見她大姐臉色,答她大姐的話,“季平沙,你今兒瘋得開心麼?”
季銘光方才還心疼小女兒捱了打,此時見老小刻意捏著嗓子學他三姐,眼角一抽,只覺老大打得也沒什麼錯,“……這可造的什麼孽呀!桑麻,快去把老三找來!”
季府宅院東面有一高臺,方圓數裡的官宅中,獨此一間高聳出頭,四面風光一覽無餘。
此高臺建於靈童入寺那年,系聖上親自恩準。在這天子忌諱、官員身份分明的元啟,王公以下不得私設高臺,兩朝來得此殊榮者,不過七人而已:百裡將軍隨太.祖出生入死七年打下江山,自是萬民敬仰,左丞聞子堅首興科舉為朝廷招賢,也是前無古人,刑部李成瑤改法廢肉刑,大受百姓稱贊……季銘光雖是活佛生父,卻一無統一戰功,二無興邦建樹,託兒子之福連升三級,從一個七品芝麻小官兒升作四品諫議大夫,已該感恩戴德,但論修高臺,他何德何能?
因而有人私話,有說他好命,憑這一子足以登天,沒甚本事也可坐享榮華,也有說他生對了兒子,又生對了女兒,攀上十一王爺這門親,才得以錦上添花。更還有人說,高臺並非僅為高臺,季銘光名為諫議大夫,也並不止於諫議大夫,說者作神秘相:你看它聳在暗夜之中,幾方視野開闊,難道不像一隻四處窺探的眼睛?說起季銘光一件舊事,似從臺上看到什麼,一句話沒說對,把一門忠烈害了。
季銘光生性憨厚,一心戀家,從不與官員私聚,對這些私話並無耳聞,季府中人也從不知這觀景用的臺子在旁人眼中成了神秘的眼睛,只知那是幾個小姐少爺的地盤,兒時躲貓貓,少年生心事,都愛來此間消遣。
此時,高臺周邊只有零星燈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蹲在臺後,小的淚流不止,大的口幹舌燥,“平沙,你莫哭了。阿姐定會平安無事的。”
“我沒哭。”
“你分明在流淚。”
“我是沙子進了眼睛。”
“好罷。你不願隨二哥去看看阿姐麼?”
“……她打我。”
“她想必醒了。”
“她打我!”
季千裡嘆了一聲,“阿姐不是故意的,小時候她也保護過你呀。”
“……”
“哎,我方才進門,瞧見她手抖得厲害,只怕她比你還怕些。”
“……當真?”
“二哥何時騙過你?”季千裡見她動容,“平沙,方才我聽王爺說你被人擄走,我的心都嚇停啦,阿姐原本脾氣不大好,而今又有孕在身,你要體諒她的。你若當真還有氣,便對二哥撒來罷。”
“我才不對二哥撒氣。”季平沙破涕為笑,“她若知道你在背後說她壞話,那才真的脾氣不好了。”
季千裡見她笑,也笑,“你可不要告訴阿姐。”
“唔……”季平沙轉了轉眼珠,“那你先告訴我,你今夜跟春郡主姐姐求了什麼簽?”
季千裡愣了愣,“春郡主?”
“是啊。方才在西市和你走丟,我本找著二哥了呢,可後來看到你跟春郡主姐姐一道往城隍廟去,我想……她想做二哥的新娘子,十年也只等來今夜,我也不忍心去打擾她做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