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裡一愣。
又搖頭,“……越公子之意,那也是我的幻象?”
越東風不答。
“可即便如此,即便當真如越公子所說,何以世人要信?千百年來,萬千世人,難道都是愚蠢之輩?”他本想一列經文,說那“三界無安”,然對這般“現世”之論,竟說不出口。
“在下說它‘實無’,季公子卻執著於它‘應有’,焉知不是深陷謊言?卻是高明得多的謊言,集數萬人之力,延續千載,足以讓人信以為真。世人有真愚蠢之輩,也多的是裝瘋賣傻之徒,總之,佛祖要有,因果報應要有,人心束縛要有,只因身居高位者需之,卑賤者亦需之,強者需之,弱者更需之。所謂律法,所謂江湖道義,無不因此而來。”
轟——
雷聲殷殷,好似天地怒火直沖花樹而來,但越東風聽若未聞,言語間神色不改、語氣如常,季千裡每聽一句,眼中便添一分驚恐,到了後來,他微微蹙起眉頭。
越東風眼中帶著幾分戲謔,“在下不信神佛,可是汙了季公子的耳?”
季千裡沉默片刻,再開口聲音已很輕,“我早該猜到……那夜護國寺裡的人,原來是越公子。”
“哦?”
“……那皈依的和尚原來是越公子所殺,那鬼麵人原來就是越公子。”
越東風看著他,勾了勾唇角,微現一抹邪氣。
“小師父可曾見趙經綸改過自新了?”
——正與那夜鬼麵人聲音、語氣完全吻合。
黑暗之中,又一道閃電撕扯開天空,巨大銀蛇照得季千裡清秀的小臉一片煞白。他皺著眉,抿著唇,直直望著越東風。
忽地,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閃,兩道水痕滑出,輕快至極地滑過他的臉。
他看起來並不憤怒,也不像在恐懼,而只像有些悲痛似的。
越東風微微蹙眉。
隨即掌心一燙——原來那道淚水從下顎落下,滴在了他的手心。
他似乎覺得好笑,“小師父當時請在下殺你,怎地如今忽然怕了?”
季千裡搖頭,“不是怕……我知道越公子不會殺我。”
“哦?”
“你若要殺我,那日便不會再救我。”
越東風又笑了笑,“那倒說不準,在下行事向來只隨心意,殺人救人亦是一般。”
季千裡怔住。
是了,他原也以為鬼麵人只為善惡有道,並非當真隨心,但原來這人最漫不經心說出來的玩笑,其實都是坦誠之言——對他而言,殺人救人確無分別。
“只不知在下哪裡露了痕跡?”越東風又有些好奇,“嗯,今日那花……”
他忽地頓話,季千裡心生茫然,“什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