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到了第十日,連季老爺也坐不住了,也趴在窗邊屋外偷瞧。
這一聽,臉上由紅轉青又轉紫,見他念了個遍卻總是無法,出來時又老是嬉皮笑臉,只覺平白耽誤了兒子,還要調戲女兒,實在忍無可忍;念及此人與越東風交好,更心生遷怒。
正想教他莫再來了,忽地房門從中開啟,一個素衣少年緩緩走了出來。
季千裡站在門框內,面頰消瘦,微有蒼白,笑時還如往常一般,眼尾彎作兩道月牙,“爹,娘。”
爹孃姐弟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瞧不夠似的,又哭又笑,問他怎麼睡了這麼久。
他歉疚地說,“孩兒做了一個夢,忘了時辰……娘,孩兒好餓啊。”
“好孩子,好孩子,忘了就忘了……桑麻潑光,快叫廚娘做好飯菜……”
也就在這日,那隨季府北上的眾人恍惚又歷了一遍十多年前的往事:先是蘇溪年事了拂衣去,神秘得宛如當日那忽然消失的老和尚,而後數名宮人與十來個袈裟大和尚重又踏入季府門檻;和尚們跪伏在他腳下,“聖上有旨,恭迎靈童回寺。”
——早在季千裡入睡那日,季銘光已得過朝中旨意:適逢天災、戰亂不斷,活佛不該流連塵世,當入寺剃度,為世人祈福。
季夫人當日因不捨憂思於心,但經如此揪心數日後,見兒子得願歸來,已是再無妄想,“佛祖保佑這孩子一生平安,信女此後一生食齋唸佛。”
天光正盛,護國寺石階兩側老松盤結,綠蔭成蓋,千級石階鋪開一條大道,正通山門。
一條八.九丈寬的大道被人群讓出,當先走過十多名袈裟僧人,個個口宣佛號,其後約莫兩丈距離,一頂明亮的黃紅軟轎緩緩跟隨,再兩丈開外,百餘名護衛與宮人守著距離依依貼上。
到得階下,引路僧分立兩側,轎簾掀起,一個素衣少年鑽出身來,與眾僧合手行禮,而後步行踏上石階,眾僧與宮人重隨其後。
山門大開,少年從中門步入,過放生池,經兩尊睜眼鼓鼻、頭頂寶冠、赤.裸上身、手持金剛杵的金剛護法,又穿行長階,一路過蓮池,鐘鼓樓,天王殿,行至大雄寶殿,垂首斂目,雙手合十,“弟子季千裡,今受陛下、上師之召回寺。”
了了上師趺坐殿中,“阿彌陀佛。”
殿內外眾僧齊宣,“阿彌陀佛。”
“靈童入世半載,修得什麼?”
“弟子修得塵世之法,累上師指點。”
“講。”
“是。”
此時七月將近尾聲,人間秋老虎肆虐,山寺中卻一如往常的涼爽,少年說起下山見聞,眾僧斂目抿唇,神態莊嚴。
殿外,蟬鳴此起彼伏,一唱一和,先聽那少年一人說了約莫一個時辰,後又有十四位高僧圍坐問法,輪流來去,又過得一個半時辰。轉眼日落西山,山間晚鐘敲響,了了上師微展笑顏,“靈童入世頗有所得,眾位如何看待?”
眾僧紛紛附和。
獨空空神色微沉,“還有一事,當日靈童領鬼麵人去往皈依僧住處,可曾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