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二少年出了門,他徒弟和一個大美人對視,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那舊識徑自便說,是活佛火化之日,端看他神色。
此人哦了一聲,說一個和尚死了,怎麼又哭又笑的,吵得人頭疼。
他果真像頭疼得要命,鐘聲愈響愈不能忍受,皺眉問到底何時停下,想捧腦袋撞牆一般,才發現自己手摺腳也折,又問是誰打的。
他摔下時磕得頭破血流,現在也還纏著圈布,那舊識先問他,是不是又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他一失笑,反問,蘇兄,你當在下傻了?醉兒姑娘,你怎麼也是一般神色?嗯,這個“又”字可圈可點。
眾人心道,從前他一溜煙兒跑了,回來也說不記得,實際還不是偷偷去看人家。別人不知,那舊識一聽他那莫須有的夫人病重,便穿了幫,可如今……人都燒了,又何必呢?
然他先時回來,雖說不上沉默寡言,到底也有幾分心事在臉上,旁人問他過去之事,他意興闌珊,如今倒一臉興致,定要追問手摺經過。
他們一時拿不定主意,含糊說他從臺階上踩空,是他兩個兒子撿回來的。
他又吃一大驚,問他哪裡憑空多出兩個兒子?
此事三人亦不知曉,重逢後才發現孩子已跟著他。面貌和他一分不像,但看來那生母也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
彼時幾人知他離去時意未平,有了兩個孩子也不見得多麼快活,暫不敢多問,都當他生性風流,耐不住寂寞和別的女子所生,並不如何為難意外。
十來年間幾人極少相見,倒是兩個孩子始終跟隨,只這時又不知怎麼認得他們,卻不認得自己的孩子了。
二少年倒不介意,難得兩個男孩子這般貼心,一左一右守著,爹爹問什麼就答什麼,一點兒不嫌他語氣生分,這點兒歲數腦子就不好使。
愈說他神色越荒謬。
他並不好糊弄。
可惜樣樣事他們都答得不差,這些地方他都去過,只不記得是和二子一起。
喃喃道,那是真的了?你們都十三四歲,在下豈不是二十就當爹?我卻從未想過要有兩個孩子。
不只孩子,他連自己來處也不明瞭。
一問起,舊識們又面面相覷。大概是誰也沒和他說起過來處,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還是兩個孩子說,爹爹家人都已過世,以後孩兒們永遠陪著爹爹。
他生性閑散,倒也不記掛什麼來處去處,不過是隨口一問。見二子待他親暱不似作假,又眼巴巴地生怕他不要他們,只好承認自己風流天性,難免有一兩回壞了事,那也不能不認人家了。
奇哉怪哉,看來他沒傻,也沒裝傻,但的確是忘了些事。
眼下看這倒是好事,幾人也就不提。
人總會燒完,那鐘聲至多半日也就停了。鐘聲一停,他精神漸好,舊識每日進出,美人、二子、徒弟外加幾個侍女每日湯藥服侍,躺了兩三月也就活了過來。
不過他閑不住,從未關過這般長久,還只能躺在床上,唯有一張嘴能說,一雙桃花眼能轉,一些作風便又重現。
先是幾個侍女往他房裡鑽進鑽出,出來便面泛桃花,後來連舊識兩個六七歲女兒都鬧著不走,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那舊識拐彎抹角道,越兄,你放著大美人不要,欺負幾個小丫頭幹什麼?
“果真風水輪流轉,也到蘇兄說這樣的話了!”他笑,“這不是閑來無事麼。”
舊識睨他,“你我明人不說暗話,人生幾個十五年,醉兒姑娘一片痴心你瞧不見?”
他倒像想過此事,不知怎麼有些苦惱,搖頭道,“醉兒姑娘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不過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