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蛾生轉過頭,正好看向窗外。
粼粼的波光倒映出水面上盛開著的金線寶荷。在雪螢醒來的時候,它們正是開得熱烈燦爛,轉眼數日過去,許是花期由盛轉衰,不少花瓣上已經顯現出衰敗的徵兆。
他不由得又想起雪螢,片刻後出了聲:“等到調查清楚,再跟他慢慢說明真相吧。”
“到那時候,是想留,還是想走,叫他自己選。”
他忽然想起懷裡那張先前雪螢剛醒來時,叫他簽下的契約,心裡感到了一陣酸楚。
本就是始於欺騙得來的東西,遲早都會失去,再是執著,也該要放下。
他的愛是佔有,他是皇帝,這份佔有中更是包含著權力的傾軋,可他還是會像平常人一般,在熾烈純真的愛人面前難免自覺虧欠,所以這份佔有才有了前提,那就是想要他過得好。
所以一直以來,才會讓雪螢自己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在眾多優秀的天螢族人當中,選中了雪螢,但他還是要問,“你願不願意認孤做主人?”;後來他想要雪螢成為自己的枕邊人,明明只需要下一道命令,他依然會問他,“你願不願意承恩?”;等到以後,即便他能用皇權將雪螢困在深宮,留在身邊,他想自己還是會問——
“你願不願意和朕永遠都在一起?”
他與太子是雙生子,本該也是天潢貴胄,命運卻殘酷地奪走他尊榮的身份與地位,成為黑暗中一道沒有名字的影。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愛,卻因為認識了那個人,在與他朝夕相處間,自己學會了愛的本能。
晚上回到寢宮,義蛾生神思還有些恍惚,顯得神色越發冷淡。雪螢便以為主上還在冷落他,坐在現在已經屬於他的軟榻上,只拿眼睛盯著主上看,心裡琢磨著萬笠白日跟他說過的那些話,還有萬笠那本書裡的內容,發愁該怎麼試探才好。
他的眼神灼灼,義蛾生總算是注意到了,忽然想起什麼,走過來往雪螢手心裡塞了什麼東西。
雪螢攤開手掌,看見是四枚器珠。
他驚喜不已:“今天有雙倍俸祿!”
“不是雙倍。”義蛾生糾正他,“是先前罰了你一日俸祿,朕想了想,你也沒什麼過錯,今日便還給你。”
雪螢有些迷糊:“怎麼又不罰了……”
義蛾生想起前幾天淩陽侯心急火燎跑來向他投誠的事情,微微勾起唇角,將手放在他腦袋上按了按:“不想要?”
雪螢一聽,生怕主上又給自己收走,連忙縮回手藏在身後:“要要要。”
他複生這麼多天,已經從主上手中攢下不少器珠,全部裝在那個錢袋子中,一個都沒拿去兌換銀兩。裡面積攢的器珠多了起來,沉甸甸的,帶在身上不大方便,雪螢便放在軟塌的枕頭下,反正這地方差不多被預設為他睡覺的地方,已經是他自己的地盤。
他翻了個身,撅著屁股跪趴在軟榻上,將錢袋子裡的器珠倒出來,和剛才得到的四枚放在一起,拿手指撥弄著清點。
都有這麼多了,不知道能換多少錢呢……
他專心致志地數著器珠,早把要“討好”主上的事情拋到腦後。義蛾生站在後面,看他這副姿勢,忍不住的想笑。
跟個趴在地上刨土的小狗似的。
這種時候壞心的主人就會伸出手“突襲”,在小狗的屁股上猛地拍一巴掌。全神貫注的小狗受到驚嚇,就會抬起頭朝打擾它的人不滿地齜牙咧嘴,但等到看清楚作惡的人是自己的主人,知道不能朝主人逞兇,於是只能無辜迷茫地睜著眼,用眼神詢問主人要幹什麼。
義蛾生真的這麼幹了,一巴掌不輕不重拍下去,雪螢差點沒蹦起來,在軟榻上翻了個身,臉色慢騰騰地漲紅了。等到對上主上帶著幾分戲謔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被作弄,不高興地哼唧道:“壞蛋主上。”
義蛾生故意板著臉,聲音嚴肅地說:“自己犯了錯不反思,還先發制人怪上朕?”
雪螢一下就緊張起來,不安地絞著手指:“又、又犯什麼錯啦?”
義蛾生一低頭,就能看見從他衣領口蜿蜒出來、嵌在雪白頸子上的猙獰傷口。他抬起手,掌心覆在雪螢的喉嚨處,自欺欺人地蓋住那道傷疤,但這樣的舉動,卻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侵略與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