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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過後,雨一場又一場的接著下,天氣日漸轉涼,雪螢卻好像越來越難醒過來了。
連著兩日,他清醒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時辰。義蛾生心憂不已,差點就要控制不住崩潰,做了這麼多年皇帝磨了這麼長時間的心性,一朝還是要在雪螢這兒破功。
義遙風勸過他幾回,到後來自己也快勸不下去,只能把他盯著,怕雪螢還沒怎麼樣,他倒是先崩了出什麼事。
雪螢睡不醒,義蛾生睡不著,雪螢睡了有多久,他就這麼睜著眼熬了多久。到第四天的時候,他終於撐不住,眯著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不過是打了個盹的功夫,他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猛地發現雪螢已經不在面前床上。
義蛾生驚慌地站起身:“雪螢!”
沒人看見雪螢是什麼時候出了房間,又去了什麼地方。族長帶著族人們來到義蛾生面前,他正要叫人出去找,族長卻行了一禮,神色哀愁地看著他,嘆氣道:“陛下,雪螢大抵是去了那個地方……”
天螢族不同於普通人,他們保留著一定的動物天性,所以,自古以來便會在天螢谷偏僻的某處,開闢了一片空地,每一個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的天螢族人,在死之前都會悄悄地告別親人,去到那地方,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聽族長說完,義蛾生微微有些頭暈目眩。他讓族長為他指路,沒叫人跟著,自己找去了族長所說的地方。
穿過一條狹窄的山道,在距離天螢谷群居地很遠的山谷中,正是那片“埋骨地”。
天螢族人不但生性純淨,他們的生與死都是非常“幹淨”的。生時從熠耀之樹上凝聚成形墜落,死時身體化為飛煙靈魂回歸熠耀之樹,連半分血肉都不會留存於世,當真的“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也因如此,這地方雖然荒涼寂靜,卻見不到任何死人的屍骨,並不幽森可怕,反而有種莊重肅穆的神秘感。
四周漂浮著若隱若現的光斑,像是螢火蟲。義蛾生放輕了腳步,走進去,沒走多久,便看見坐在一塊大石上,背對著他的雪螢。
他懷裡抱著一大捧從樹上折下來的花,低下腦袋,眼睛盯著地面,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義蛾生怕嚇到他,走到他身後不遠處,輕聲開口道:“雪螢兒,你在那裡做什麼?”
即便如此,雪螢還是讓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瑟縮一下。但他並沒有回頭,反而抬手將鬥篷的兜帽拎起來蓋在頭上,將自己嚴嚴實實遮好後,這才悶聲回答道:“在看花。”
過了一會兒又說:“還看地上的螞蟻。”
他看天,看地,看樹上的花,看地上爬來爬去的螞蟻,就是不回頭看他的主上。
義蛾生說:“乖雪螢,你在這裡……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雪螢很快地說:“不要……你不讓雪螢舔花。雪螢都要死了,最後還想舔一舔花,雪螢就要在這裡舔花。”
義蛾生聽著他拒絕自己,心痛到呼吸都快要止住。他強忍著滿心的酸澀,又上前半步說:“你想舔花,我就去給你摘,摘很多花,我們回去舔好不好?”
“不好。”雪螢拉緊身上的鬥篷,“你不要過來,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死期將至,不想讓愛著他的人們為他的離去而傷心,所以才會悄悄地避開,獨自一人來到這片埋葬過許多先人的土地,等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
即便這樣,他還是被找到了。他明明傷心得快說不出話,卻還要狠心將他的主上趕走。
等了一會兒,他沒聽見身後傳來什麼動靜,沒有主上的回答聲,也沒有上前來或者離開的腳步聲……他終於有些忍不住,轉頭看了過去。
只見他的主上站在那裡,雙目泛著赤紅,死死地盯著他。只有至深至切的愛與恨,才會讓人生出這樣的眼神。他的主上愛極了他,也恨極了他,恨他又一次要離他而去,恨他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著要把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