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到岸邊,便見那人身形一抖,像是踩中了什麼東西,眼看著要栽倒在河裡。蕭煦神情一凜,毫不猶豫地飛身躍入河中,腳尖激起半丈高的泥柱,抬手攬住那人,將他護上岸邊。
那人驚魂未定地撫著前胸站定,茫然地望著他二人。
雲端寧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約莫四五十歲上下,戴著頂鬥笠,隱約可見兩鬢斑白,面色憔悴,蓑衣下是灰舊的素袍,但卻漿洗得十分幹淨,一雙手無措地垂在身側。
他向蕭煦抱拳作了個揖,啞聲道:“多謝公子相救。”
蕭煦一面端詳著他,一面斂眉道:“此地兇險,老先生為何來此?”
“二位不也來了麼?”他苦笑一聲,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淄順河,眼底是濃濃一片悽苦難言之意,“更何況,如今渚安何處不兇險?”
雲端寧打量著他,試探地問:“老伯家在何方?可要我二人送你一程?”
“家?”他闔了闔眸,雙手緊握成拳,片刻後睜開眼四下看了一圈後已然紅了眼眶,嘆道:“大家支離破碎,小家何將焉附?”
他痛苦地垂下頭,喃喃:“是我……我對不起渚安……”
雲端寧一凜:“你說什麼?”
蕭煦垂下眼簾,緊接著沉聲道:“你是何人?”
他緩緩抬起頭,抬手摘下頭上的鬥笠,哀聲道:“我是江守年。”
蕭煦擰眉,語氣中有些驚異:“原是江大人。”
江守年抬眼看向他,問:“閣下是?”
“本王奉皇命前來治水,”他眉頭一挑,微微朝雲端寧方向傾身側眸道:“這位是齊王妃。”
雲端寧向他微微一頷首。
江守年聞言一驚,忙欲攬衣下跪,卻叫蕭煦眼疾手快地抬手止了。
“下官渚安知府江守年,見過齊王殿下,見過王妃娘娘。”
來祁縣的第一晚,雲端寧就徹夜難眠。
祁縣的情況,顯然比她預想得還要糟糕。
住在淄順河一帶的百姓幾乎無一倖免,短短三天傷亡人數不可計數,流離失所。
揹走他鄉者,有路的地方,便有他們。
光是知府府衙至淄順河的一路她便見了不少,模樣不同的每個人臉上盡皆掛著慘白灰敗的絕望,那是雲端寧從來沒有見過的顏色。
她踩在腳下的,有可能是旁人昨夜還睡在身下的榻上木板,有可能是旁人房上樑柱,有可能,就是旁人的四肢百骸……
江守年人單力薄,除卻在泥河之中對著被沖毀的堤壩兀自神傷,千百遍問上蒼,為何祁縣分明固若金湯的堤壩會毫無徵兆地倒塌外,無力迴天。
蕭煦和雲端寧同樣與江守年無差,但他們不能無力迴天。
他們必須力挽狂瀾,治好這渚安水患。
翻來覆去在床上閉目難眠,她索性起身套了外氅,推門去外頭吹吹風,散去滿腹煩躁。
抬眼一看,驀地見一旁房中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