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平點頭應了一聲便連忙出去了,只怕再晚幾刻,這人還能不能請得進來,都難說了。
果不其然,他甫一出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在細細密密的雨絲下幾近搖搖欲墜的陸懷川。他一身黑袍浸得濕透,頭發淩亂,面色蒼白,平時炯炯有神的眼黯然無光,像是叫大雨沖去了色彩一般。
祝安平見狀眉心一緊,雙手拍著腿“哎呦”了一聲,即刻一面撐著傘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過去,一面喚來兩個小太監將他攙起。
說是攙,實則是抬。陸懷川實在跪得太久,加之長時間淋雨,頭昏腦漲,雙膝也早便腫痛發麻,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氣。
陸懷川拖著一地的雨水叫人抬入殿中,他見到蕭然的一瞬間,眼底猩紅,饒是緩緩艱難地跪了下去。
“臣陸懷川,參見陛下。”
蕭然高坐在殿上,並不看他,而是擺弄著手邊的茶盞,將茶蓋不輕不重地敲在茶杯上,一聲接著一聲,卻始終不開口。
陸懷川也便只得跪在殿下,沉默地等他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在第幾回茶蓋落下後,蕭然才終於將眸光落到陸懷川身上。
“朕命卿南上攻盛,這個時候,應當將要出發了才是。卿倒好,不南上便罷,倒來朕此處跪了這般久,”他將茶蓋拿下,用了幾分力擱在桌上,眸光忽而銳利起來,直刺向下首的陸懷川,“卿今日所為,朕可否理解為,抗旨不遵?”
他將抗旨不遵四字咬得極重,語調帶著十足的壓迫與淩厲,有不容置喙的決然。
陸懷川猩紅著眼直視他,帶著他身為將軍的那一份底氣直視他。
“陛下忽令南上,臣心底實在疑慮萬千,難以安心。臣想問,陛下此時開戰,於我長息何益?於士兵、百姓何益?又於此刻正苦苦守城的齊王殿下何益?”
“眼下您初登大寶,政權不穩,又正值雍寧來犯,於邊關虎視眈眈,如此內憂外患之際,何以出兵?何以出兵啊!”他末幾字幾乎是嘶吼出聲,字字鏗鏘,在悄無聲息的大殿中擲地有聲。
蕭然冷冷地掃向他,嗤笑一聲,繼而又將銳利的眸光點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祝安平。
“你來同朕講一講,而今的長息,是何人在做皇帝?又是何人掌權?”
祝安平聞言愕然一驚,駭得即刻便俯首跪地,聲音發顫道:“陛下是一國之主,社稷之君,天下之事,自應當……悉決於陛下。”
蕭然聞言又低低地笑了兩聲,抬手點了點身形顫抖的祝安平。
“你這話說得不對。”
祝安平臉上的肉一抖,將頭狠狠埋了下去。
“方才陸將軍口口聲聲言道不可出戰,讓朕以為,這長息的皇帝,是早便換了陸將軍做;這掌權決事,也皆系陸將軍之身吶。”
陸懷川聞言一凜,俯首叩了個響頭。
“臣不敢!臣所言皆出自肺腑,一心只為長息,不敢有半分僭越,懇求陛下恕罪!”
蕭然聞言起身,緩緩踱步到他身前,讓陸懷川結結實實地跪在了他的腳底。
站了半晌,他又輕笑一聲,一面抬手攙起陸懷川,一面溫聲道:“朕同將軍說玩笑話罷了,將軍莫要當真。”
陸懷川起身,垂下眼簾不去看他。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彼時那個正義凜然,溫潤如玉的信王,究竟去哪兒了?如此關乎國運,徵戰討伐的大事,豈能作玩笑?
他拱手,深深作揖,朗聲道:“臣懇請陛下允準,準臣帶兵赴正陽城支援齊王殿下……”
蕭然負手轉身,信步高坐回軟榻上,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