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刀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視角見到自己的身體,它封在冰雪中,也像雪一樣蒼白,但仍有黑的發、黑的睫,好似睜開眼,也將以黑色眼眸看向這裡。
腦中忽然傳來抽筋般的疼痛,如同第二次中毒找回記憶時那般琴絃拉鋸。那是神識的反應。
她皺了皺眉,沒有理會,道:“你很相信柳崢嶸嗎?”
姜太玄道:“不是你相信她嗎?”
沈容刀說:“但我也不想死。”
姜太玄道:“最壞不過毀掉這具身體。”
沈容刀立刻道:“那沒問題了。”
姜太玄覺得好笑,按住調侃的心思,面上恢複鄭重。
她輕拂衣袖,玄色衣擺微微蕩漾,牽動的微妙氣息拂過冰霜,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又悄然將寒冷融化,冰層破綻,化為潺潺流水,汪在池中,仍舊包裹著那具身體。
就如春雷驚蟄,冰雪消融的剎那,生機亦隨之降臨,血一樣蒼白的臉上漸漸生出血色,遂在黑發白膚中暈出淺淺的紅。
撲通,撲通,傳來心髒的遲緩的跳動。
沈容刀懾住了。腦中的琴絃越繃越緊,胸腔裡的心髒也跟著那緩慢卻越發有力的跳動而加速起來。
她見慣了春夏秋冬,看過春風將冰雪消融,見過夏雨令樹木青蔥,也見過秋風將落葉送走,亦看過冬雪將萬物凍結。
她分明見過生機在世間萬物間流轉,從蓬勃到死寂,又於萬籟俱寂中煥發新生,可她從未這樣真切地以人的姿態觸控生和死的距離,那一瞬,生生不息的迴圈自天地落入人間,她第一次有了更深刻的領悟。
她問姜太玄:“她算活著嗎?”
從前用的是“它”,可當密室中響起第三個人的心跳,她自然改了稱呼。
“怎麼算活著呢。”姜太玄說:“只能說,她有生命。”
有生命就算活著嗎,即使一輩子困在這裡,不能起身,遑論跑跳,即使大腦停止思維,僅僅維持著生理的運轉。
算活著,也不算活著。
至少,無論是沈容刀還是姜太玄,都不要那樣活著。
沈容刀不說話了。姜太玄已取出瓶塞,向雪水傾出瓶身。
血一樣鮮紅又深沉的液體自瓶中傾瀉,墜入池中,平靜地融了進去。
什麼也沒發生。沒有蒸騰的霧氣,沒有爆起的洶湧,像水遇到了水,那麼自然而然地交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