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喜宴
同一天辦兩場喜宴,甄家每個人都悶悶不樂。只有甄稚的不高興是裝出來的。很久沒下館子,京園飯店的菜餚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彤紅的蕃茄醬淋在渾身支稜的松鼠鱸魚上,酸甜得讓人牙床發緊。可是大人們都陰沉著臉,她素來擅長察言觀色,雖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只好正襟危坐,謹記晚清遺老的家風。中午那場喜宴,是二表姐趙嘉禾的升學宴。千禧年的大學生多金貴,可二姐偏偏考的是戲劇學院。老爺子不給支錢,二姑也不在意。她老公好歹是廠辦主任,京園飯店十桌飯錢還是給得起,何況還能收禮金。七月炎夏,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盛。除了煙酒茶,桌下還放了一件北冰洋汽水,冰鎮過的。甄稚叼著吸管猛吸一大口,腮幫子凹下去,透心的涼。嘉禾穿著綴滿亮片的連衣裙,光彩照人。甄稚看得入了神,覺得表姐的照片一定也能被印在掛歷上。嘉禾來向長輩敬酒,道吉祥話,甄仕光老爺子癟著嘴不領情:“正經大學不念,當什麼戲子!”甄稚知道,爺爺一定又傷了心。她在南鼓巷的帽簷衚衕裡長大,可腦海深處有一段模糊到眩光的記憶:她曾在甄氏公館長到三歲,之後才搬來四合院的。甄家祖蔭豐厚,從高祖父起就是晚清有名的商賈,上數三代還出過舉人。可惜後來家族式微,江山代有才人出,甄家卻是一代不如一代。甄稚的兩個姑媽,一個嫁給火車司機,一個嫁給自來水廠職工,打破了老爺子聯姻的幻夢。而三伯甄青閑、父親甄青松,果然過得如同富家公子般清閑、輕松,熱愛投機倒把,卻既無實學也無氣運,時不時從潘家園搬回幾塊破石頭、爛瓷片,把老爺子氣得不輕。至於自己這一輩……兩年前,爺爺才把大表姐送去倫敦苦修東方古典文學,如今,二表姐就用一紙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再次擊潰小老頭。甄稚聳聳肩,把喝空的汽水瓶吸得呼嚕作響。“開學就是高中生了,怎麼還……”母親陳留芳本想制止她繼續發出噪音,可一想到今天甄家的煩心事接二連三,無人顧暇這芝麻小事,也就隨她去了。這稀裡呼嚕聲一直持續到下午眾人打完幾圈…
同一天辦兩場喜宴,甄家每個人都悶悶不樂。
只有甄稚的不高興是裝出來的。很久沒下館子,京園飯店的菜餚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彤紅的蕃茄醬淋在渾身支稜的松鼠鱸魚上,酸甜得讓人牙床發緊。
可是大人們都陰沉著臉,她素來擅長察言觀色,雖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只好正襟危坐,謹記晚清遺老的家風。
中午那場喜宴,是二表姐趙嘉禾的升學宴。千禧年的大學生多金貴,可二姐偏偏考的是戲劇學院。
老爺子不給支錢,二姑也不在意。她老公好歹是廠辦主任,京園飯店十桌飯錢還是給得起,何況還能收禮金。
七月炎夏,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盛。除了煙酒茶,桌下還放了一件北冰洋汽水,冰鎮過的。甄稚叼著吸管猛吸一大口,腮幫子凹下去,透心的涼。
嘉禾穿著綴滿亮片的連衣裙,光彩照人。甄稚看得入了神,覺得表姐的照片一定也能被印在掛歷上。
嘉禾來向長輩敬酒,道吉祥話,甄仕光老爺子癟著嘴不領情:“正經大學不念,當什麼戲子!”
甄稚知道,爺爺一定又傷了心。
她在南鼓巷的帽簷衚衕裡長大,可腦海深處有一段模糊到眩光的記憶:她曾在甄氏公館長到三歲,之後才搬來四合院的。
甄家祖蔭豐厚,從高祖父起就是晚清有名的商賈,上數三代還出過舉人。可惜後來家族式微,江山代有才人出,甄家卻是一代不如一代。
甄稚的兩個姑媽,一個嫁給火車司機,一個嫁給自來水廠職工,打破了老爺子聯姻的幻夢。而三伯甄青閑、父親甄青松,果然過得如同富家公子般清閑、輕松,熱愛投機倒把,卻既無實學也無氣運,時不時從潘家園搬回幾塊破石頭、爛瓷片,把老爺子氣得不輕。
至於自己這一輩……兩年前,爺爺才把大表姐送去倫敦苦修東方古典文學,如今,二表姐就用一紙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再次擊潰小老頭。
甄稚聳聳肩,把喝空的汽水瓶吸得呼嚕作響。
“開學就是高中生了,怎麼還……”母親陳留芳本想制止她繼續發出噪音,可一想到今天甄家的煩心事接二連三,無人顧暇這芝麻小事,也就隨她去了。
這稀裡呼嚕聲一直持續到下午眾人打完幾圈牌,另一場喜宴開始,第二個戲子也粉墨登場。
三伯父不是頭婚,所以婚禮安排在晚上。三伯母嶽明心穿著粉色婚紗,烏黑雲鬢才用卷槓新燙過,小而尖的臉蛋兒旁綴兩顆圓潤的珍珠。兩人站在插滿塑膠花的絲絨背景板前迎賓,散糖發煙,喜氣洋洋。
三伯父與這位紅顏知己,分分合合多年,只因她也曾是戲劇學院的學生,又帶著一個拖油瓶兒子,老爺子不同意這門親事。不知是不是趙嘉禾率先當上家族中的“戲子”,讓老頭子破罐子破摔,竟然鬆了口。
父親勉強支起一絲笑意,擺手拒絕了甄青閑遞上的煙,朝著宴會廳大步流星。陳留芳想跟上,又被手上的紅包牽絆住。甄稚從母親手上搶過紅包,三步並兩步放在了託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