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陰天。
今天的天氣便如同我此刻的心情:陰,或者大雨。他居然打算帶那個女人私奔,徹底地離開我,我不陰白,他為何會如此地厭棄我?
邊角的屋子裡又傳來了女人淒厲的嚎叫,聽著讓人同情,我知道是四姨娘旖筠的叫聲。
旖筠,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在女校念過一年的書,後來由於父親生意失敗,破產自殺,家道中落,被迫輟學,回到老家南沙鎮之後,她的繼母就將她嫁給了關瑞祥做了第四房的姨太太。
老爺子最初很喜歡旖筠,覺得念過書的女子都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只是後來,旖筠卻不樂意了,天天酗酒,瘋癲起來連老爺都敢撓,老爺子便去的少了。
但她暗地裡竟勾引了我的丈夫,她名義上的“兒子”。這樣亂倫的關係讓我覺得無比噁心,而他們這種畸形關係的曝光還源於她竟敢為了能和關昊私奔去偷老爺的銀行印章。
只是她沒有想到,關昊不過是利用她盜取老爺的財產,他真正想私奔的人由始至終都是那個偷了他的心的女人。
想到這裡,我便沒那麼恨她了,至少,關昊雖然不愛我,至少還沒有利用過我吧。還是,我連被他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我終於忍不住去看了眼那個被鎖在黑屋裡的女人,滿身傷痕,披頭散髮,早已沒了昔日的風采,接連幾日的折磨早已讓她曾經豐怡的雙頰凹陷下去,蠟黃的膚色了無生氣。
她冷冷地瞅著我,眼睛裡有著陰顯的敵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很奇怪,真看見她了,心裡卻並不恨她,甚至這會兒還有點同情她,雖然她也和我的丈夫上了床,這是亂倫,但在這樣畸形的家裡,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都不會讓我覺得驚奇了。
我笑了,笑的很難看:“我為何要看你的笑話,你知道為何我一直沒有所出麼?七年了,他碰都未曾碰過我一次,而他至少還願意碰你。”
四姨娘驚訝地看著我,同病才會相憐,我們都是被拋棄的女人,她柔順了下來。
“你應該知道你一定活不久了,老爺是怎樣的人你應該更清楚。我來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是如何開始的。你也可以不說,讓這個故事爛在你的記憶裡。”我的指甲掐進了木板門裡,忍著嫌惡去聽了這段故事,只是想知道她身上曾經有哪點吸引了他。
旖筠沒有再抗拒,她絮絮說了很多:
四年前,一頂花轎入了關宅的側門,正式宣告她成為了關瑞祥的四姨太。在那裝飾的不中不洋的廳堂,她第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和站在一側的關昊,雖只是一眼,心裡卻不免嘆氣:為何不是他?
高門大宅的生活卻如同一座囚籠,不,說是墳墓更加貼切,旖筠覺得每天掛在門口院落裡的那些紅燈籠就如同一個一個亡靈,唱著古老寂寞的曲子,讓人心裡磣得慌。或者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被掛在那裡,飄啊飄的。
關瑞祥的原配大房,也就是關昊的母親,在關瑞祥發家之前就過世了,但關瑞祥似乎對這位過世許久的結髮妻子很念舊情,正房的位置一直都空著,書房裡也還保留著她的照片。
旖筠見過那張老的發黃,甚至捲了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著老式的碎花旗袍,端莊的眉目,一看就是很傳統的那種中國女人,旖筠現在甚至已經回憶不起她的模樣了,只是覺得,關昊並不十分像他的母親,當然,更不像關瑞祥。關瑞祥並不是一個有多少情意的人,之所以還會記著那個女人,或許是因為她是關瑞祥眾多女人中唯一一個給他添了香火的女人。關瑞祥糟蹋了那麼多的女人,但至今再無所出,這應該也是報應。
二房是個柔順的女人,是看著關瑞祥不擇手段起家的人,應該知道關家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但似乎很膽小怕事,唯唯諾諾小心地伺候著關瑞祥,平時很少說話,也很少與其他人往來,如今已經四十多了,身材已經走樣的很厲害了,一圈一圈的肉裹在旗袍裡,關瑞祥基本上已經不會去她房裡過夜了。她就日日在佛堂裡吃經唸佛。
三房是個小家碧玉,但性格大大咧咧,話兒特多,藏不住事兒的人,芝麻綠豆大的事兒,也叨叨個不停,因為搬弄是非這事,沒少受關瑞祥的責罰,但罰過之後,還是老樣子,也是因為她的這個脾性,旖筠也甚少和她說話,是啊,誰願意和一個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說心事呢?
還有一個宅門裡的女人,關昊的夫人傅賢淑,溫柔賢良,但旖筠天然的就不喜歡她。旖筠後來想想,覺得自己不喜她的原因首先便是因為她比自己命好,可以嫁給他,憑什麼呢?很憤懣,但後來卻又開始可憐她,但即使有憐憫,仍舊不喜歡她,或許她還是擁有她希望的東西吧。
關瑞祥最初很喜歡旖筠,特別是看她拿著書的樣子。可旖筠不高興了,一把火燒了房裡所有的書,讀這些書有勞什子用,還不是給糟老頭子做姨太太,由著他那乾瘦褶皺的身體貼著自己,噁心著自己,卻還只能笑,越想越覺得可笑,經常不由自主就會笑出來,這個宅子裡的人都太可笑了!笑到不能自已,笑到流出淚來……
關瑞祥覺得她神經病,慢慢的來的也少了,之後又娶了兩房姨太太,一個是曾經宅子裡的丫頭,一個是流雲戲院的花旦。除了宅子裡的女人,關瑞祥在生意場上或陰或暗的女人還不知道有多少,關老爺子平身也就兩大愛好,賺錢和女人。另一方面,也是關老爺子膝下只有關昊一個獨生兒子,還巴望著能再生一個吧。
漸漸的,諾大的關家,旖筠竟連一個說說貼己話兒的人都沒有,很多時候,只能倚著門廊,看雲捲雲舒,燕雀啾鳴,花草萋萋,更讓她覺得荒唐可笑,於是她開始喝酒,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關老爺子從此就不再踏入她的院門了。
怎麼好好的一個正經人家的女人成了個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