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一走,趙明枝卻坐在桌後,看著面前桌案上許多杯盤盞碟,兀自出神。
她早知自己心意,更知那裴二哥所想,只是還知道世事怎可能始終如意,總要忍耐一時,以眼前換將來。
可是聽弟弟所說那“不想等”話語,同那二哥“不要等”何其相似,心中反覆觸動,難免設身處地來想。
想來想去,雖覺自私,實在也沒有其餘辦法。
——她又怎可能捨棄弟弟。
但她自也不能叫二哥留在京城。
他雖始終說全無區別,其中隱晦,其中退讓,她難道又能視而不見?
趙明枝獨坐良久,一時覺得乃是庸人自擾,自己如此糾結,反而叫二哥為難,一時又覺得此時小小為難,總好過將來真正進退不能。
然而她思慮這許多,等低頭再看桌上那攤開圖紙,其中不過簡單筆畫,房屋儼然,宅院空曠,並無多餘字跡,唯有後院一處地方留有極大空隙,邊上標註“校場”二字,一旁特處圈出一片小小地方,以假山相圍,更用細筆硃砂書一行小字。
字道:可在此處學拳練體,以養生息,或可造一亭以供小坐,栽疏竹,種芭蕉,賞玩一二。
其後又寫幾樣拳法操法,不過太祖長拳,五禽戲等等,果然全是修生養息功法,無不動作柔和,究竟拿來給誰人去學,端的一目瞭然。
那字跡骨力遒勁,斬釘截鐵一般。
趙明枝把一行小字反覆看了又看。
她記性極佳,這裡統共不過四五十字,其實看到第二遍時候,腦子裡早已記得清清楚楚,根本一字不錯,卻總忍不住去看那筆劃同字形,又看那文字,許久,才慢慢將半身向後靠,貼在椅背上,嘴角連壓也壓不住。
她那心軟塌塌的,彷彿風過疏竹,竹葉颯颯簌簌,又似乎細雨打芭蕉,芭蕉葉子自然深綠,大大一片,為雨絲盛得晃晃蕩蕩,水滴沿梗莖劃過,在葉尖那似有又無卷窩處積蓄良久,才悠悠然往地上落。
落時也無多少動靜,只有細密水痕,潮溼地面,沾衣欲溼,吹面不寒。
***
御街之上,一出宣德門,衛承彥便再閉不住嘴巴,一迭聲問話往裴雍耳朵裡砸。
他一時問:“二哥,你甚時知道的?”
一時說:“小趙這樣身份,你二人事情,還作不作數的?”
一時道:“她只有姐弟兩個,一個長輩親故也搭不上手,說不得就要常為人拿捏,你我總不能袖手看著罷?”
又抱怨道:“我早喊你快些定得下來,你偏不信我,樣樣不曉得抓緊,還以為是平日裡行軍打仗,都能同你料想一般的呀?眼下倒好,要是不成……”
這話還未說完,他便見自家二哥看過來,也不知是他想得太多,還是今次果然不同,只覺得被對面人盯著,自家全身發寒,連忙自省一遍,把原本話吞得回去,在喉嚨裡打個轉,粉飾一番,重新吐出來時候就變成了找補,道:“小趙為人最為仗義,想來不會拋下你我……”
裴雍卻不理他許多問話,只道:“你吃了酒,此處人多,自家走回去罷了,免得衝撞行人。”
他一面說,一面把手中韁繩也交給伴當,打發人先同馬回去,卻與衛承彥一道往回徒步。
自裴雍搬到官驛,衛承彥自然跟著住了過去,彼處距離大內倒是不算遠,走得快也就是小半個時辰功夫。
兩人沿著潘樓街並肩而行,見得沿途酒樓、鋪子燈火通明,又有行人遊逛,貨郎推車,小販擔貨,一派熱鬧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