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裴雍把面前茶盞輕輕推到一邊,側轉過身,又傾身向前,一手扶著桌沿,一手貼著交椅扶手,問道:“陛下前次召我進宮,說要予我入樞密院——天子金口玉言,應當不會有假罷?”
趙明枝聽他一番話,心中軟得十分難受,只好道:“二哥莫要渾說,你又何必在此處摻和,一腳踩得進去,便是爬將上來,也要帶出半身髒汙。”
又道:“況且兩府人人各有盤算,你我又這樣身份,如若為人拿來做引,你……”
裴雍只搖頭,道:“我不管旁人想法,你也不要管我,你只問自己——如若兩府自有人提議,又主動為你我事情奔走,你還有無其餘憂心?”
趙明枝愣了愣,實在想不通,雖覺對面人說笑,卻更覺對面人不會拿這樣事情說笑,只好道:“二哥,這不過眼下麻煩,還有將來……”
“那便是你我將來了。”
裴雍輕聲道。
趙明枝一時發怔。
“你若點頭,便是你我將來,你若搖頭……”
裴雍說到此處,只把所坐交椅稍向右偏轉,又俯身向前,與趙明枝平視,道:“我不想你搖頭。”
趙明枝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堅定地道:“我不會搖頭,也不會只叫二哥一人辛苦——只是而今形勢,還需稍待幾年,等局面明朗……二哥能等麼?”
裴雍卻做搖頭,道:“我不要等。”
他此時神情已然輕鬆許多,聲音仍舊低沉,道:“而今宮中兵多將足,我便是想來做個禁衛也不能,你既不會搖頭,我便不會再等。”
趙明枝卻不曉得如何才能不等。
她對裴雍自然萬分信賴,隻眼下朝中形勢,同從前戰場全不是一回事,此時欲要再問,便聽門口處儀門官通報,幾乎聲音未落,一人已經走了進來——原是才結束了經筵的趙弘。
趙弘既來,趙明枝自然不能再說什麼話,少不得派人去催衛承彥。
至於那衛承彥,他直到被黃門領到一旁偏殿坐下,面前好幾個人來來往往,又不知從哪裡拿了許多雙不同長短大小鞋子出來幫著一一試穿,依舊有點頭皮發麻。
他此時換了又換,根本不知道那新穿的鞋子舒不舒服,合不合腳,只有滿腦子亂糟糟的。
因先前嚇了一跳,他又有些不知所措,等回過神來,卻也不覺有什麼大不了的,只忍不住想:原來二哥早曉得了,可他怎麼不告訴我!
這心思才一轉,便又想:這樣事情,便是二哥早曉得,又怎好越俎代庖來同我說,真個說了,小趙豈不尷尬?
再想:怨不得她說自家生得有些相貌,這話非但不是誇大,如今來看,反而是自謙了。
只是還想到自己回京一陣時日,在朝中所見,又想到她先前一路去往京兆府同行路上所說,心中十分可憐可敬,良久,只坐在椅子上,長長嘆一口氣。
他把幾雙鞋試來試去,又換了一身乾爽衣物,想著自己耽擱這許久,外頭兩人始終不能開席,不知等得多著急,於是抬頭挺胸,快步出得門去,不想才走到一半,便又被兩名匆匆而來的小黃門截住,又擁著回了殿。
一時人齊,各自落座,趙明枝便先道:“今日只是私人請宴,我從前去京兆府,一路多得衛三哥同二哥相幫相救,先前便說總有一席,欠了這許久,終於得聚——我以茶代酒,聊敬一杯。”
她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
一旁趙弘見狀,也取了面前茶盞一起站起身來。
他一向不把自己當所謂九五至尊,實在這一路走來,同這四個字也並無半點挨著的,此時跟著趙明枝向裴、衛二人道謝,又向裴雍敬茶道:“也多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