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廣傷著了肩胛骨,手痛得抬不起,於是洛蔚寧就把牽馬的任務攬下,幾人繼續沿路前行,李超靖伏在馬身上睡著了。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完全黑了,所幸頭頂有半輪月光,儼然是給他們指路的明燈。
洛蔚寧抬頭看著月光,想到柳澈可能已死,而自己如今狼狽不堪,承受著深深淺淺的傷口的刺痛,口幹力盡,身後卻還有無數的追兵,她大概是回不去汴京了。忽然鼻頭一酸,眼眶漫上了淚水。
今日已經臘月二十了。
想起出徵那天,楊晞冒雨追著她到城門外,她回頭與她相擁的時候還承諾自己會在正旦前回去,陪她賀新歲陪她過上元節,一起逛街賞燈。
所有承諾都落空了,楊晞收到她的死訊該有多難過啊!
而對方的宿命,難道也真的無法改變嗎?
走了約莫半時辰,他們發現了一個有幾塊岩石遮擋的山洞,洛蔚寧和李超廣用盡全力挪開岩石,進去後又將岩石挪回洞口。
山洞溫暖幹燥,讓他們覺得像泡進了溫泉,疲憊感彷彿消了大半,傷口也好受了一些。他們找了一處地方扶李超靖下來靠牆而坐,從馬身上掛著的布囊中拿出軍糧。
人手一塊幹饃饃,一囊水輪流喝,幾人吃得狼吞虎嚥,填飽了肚子,身上才才覺得有些力氣。
洛蔚寧從衣襟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葫蘆瓶遞給李超靖,“每次出征前,巺子都會給我一瓶金瘡藥,把這個吃下吧!”
李超靖受了內傷,不斷有血從嘴角流出,必然是內髒嚴重受損出血了,若不止血今晚也難熬過。他也不再矯情,虛弱地抬手接過,旋開瓶蓋,一口氣把所有藥粉都倒進了嘴裡,李超廣體貼地把水囊送到他嘴裡,傾起,喂他喝了幾大口。
李超靖後腦靠著石壁,難得看見兄長心疼自己,笑得眯眯眼,依然是平時那副滑頭樣。
外面不斷傳來腳步聲和草木摩擦的窸窸窣窣聲,三人深知走投無路,被發現了只有死路一條,連警惕都省了,只是安靜地坐著,等候上天的審判。
所幸,聲音漸漸遠去,過了一會就完全消失了。
這時候李超靖體內的藥效起了,他感覺沒那麼疼,用嘶啞的聲音道:“大哥,你回家吧!”
李超廣驚疑地望著他,什麼意思?
隨後,坐在對面的洛蔚寧也無奈道:“沒錯,阿廣你回去吧!”
“那你們呢?”
洛蔚寧盤腿坐著,沉重地低垂著頭,“我們等不到柳軍師了。秦揚不會放過我的,天亮以後遲早會被發現,如今只有你能回去了。”
李超廣委屈又害怕,淚水流了下來,難過得下巴都抽搐了,“為什麼又是我?我要跟你們一起。”
為什麼每次都為他突圍,每次都把茍且偷生的機會給他?
李超靖深知自己受傷太重,金瘡藥只能解一時之痛,止一時之血,明日內再得不到救治,自己必死無疑!
臉上劃過自嘲的笑,目無焦點地仰面落淚,忽然沉吟道:“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以前還天真地以為,我們入了禁軍,就能像前輩們一樣,一輩子在汴京快快樂樂地當個太平禁軍,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能做到衣食不愁。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終老一生。可沒想到我們就這麼倒黴,遇到胡虜入侵,國家落難。躊躇滿志地出征,最後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
洛蔚寧和李超廣聽著,也不禁淚流滿面。這何嘗不是每一個大周士兵乃至老百姓的命運?幾年前他們在神衛軍營認識,年少無憂,意氣風發,何曾想到太平盛世會在幾年內土崩瓦解,而他們還沒從繁華夢中醒過來,還沒來得及好好經歷這世間百態,就成了為王朝殉葬的一顆沙子、一粒塵埃!
幾人無聲哭泣,良久,李超靖繼續道,“哥,我走不了了。爹孃只有我們兩個孩子,你要好好照顧他們。你跟他們說,是阿靖不孝,唯有來生再報養育之恩了!”
李超廣激動地握著李超靖的肩膀,“你在說什麼,我是你哥比你年長,你怎麼能走在我前面?”
李超靖自嘲地笑著,沒有回應,只剩下滿臉的涕淚。
“爹孃最疼愛你了,你怎麼能這麼不孝走在他們前面?”李超廣哭得整張臉都被淚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