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媽家裡沒有親人了,我爸爸家裡有我爺爺奶奶、小叔和大姑媽,遺産有爺爺奶奶一份,就變成一筆爛賬。大姑媽說我爸爸沒有機會給我爺爺奶奶養老,爺爺奶奶身體不好,需要房子住,還需要錢治病,他們把爺爺奶奶送到我們家,我拿他們沒有辦法。我當時又急於給小雪治療,很想從這種環境中掙脫出來,於是要了一筆錢,和他們兩清了。現在想想自己當年太沖動,太天真了。”
那段時間,盛夏很疲憊,心力交瘁的那種疲憊。
他媽媽走的太突然。她離世的時候,爸爸已經走了,小雪也病了,親戚們開始為了錢撕破了臉。
那天,是盛夏一人去殯儀館辦的手續。拿著身份證,各種單據,手忙腳亂。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體會哀痛。甚至當工作人員,讓他看看躺在冰櫃鐵床上媽媽最後一面的時候,問他有沒有想說的話,他一個字蹦不出來。他就覺得那地方很冷,金屬銀光色在白織燈的反射下很刺眼。而且那也不是最後一面,告別儀式的時候見到面了,推進焚化爐的時候確認了名字又見了一面。每一次盛夏都沒有話說,每一次他都在準備下一個流程。
焚燒爐再次開啟的時候,一個完整骨頭架子從裡面移動出來,工作人員將大塊的骨頭拾起來放在一邊,又拿將散落的小骨頭用小撮箕收集好,全部放進骨灰盒裡面,用一塊鐵質壓板攆碎,炙烤過後的骨頭特別的酥脆,輕輕一用力,直接變成粉末狀。
疏脆聲從骨灰盒裡響起,像是媽媽最後的告別。
當他一個人端著骨灰盒,骨灰盒上架著遺相和牌位,傻傻站在殯儀館門口時候,他才想起來,他爸媽合葬的墓地和這個殯儀館隔著很遠的路。
他叫了一輛車,對方來了之後發現是要運骨灰盒,不願意接單。運骨灰盒的車不吉利,算是靈車,本來跑滴滴的人都怕夜單遇到神神鬼鬼的事兒。
盛夏覺得可以理解,直接取消了訂單。
他用手機查詢公共交通是否可以攜帶骨灰盒,得到肯定答案之後,他找殯儀館工作人員借了塊黑布,將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遺相和牌位放進揹包,骨灰盒太重了,白玉材質壓的人雙手顫抖,只能用繩帶掛在脖子上,再用手端著。
準備充分後,盛夏就踏上了去墓地的路。
這是他走過最長的路。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天霧濛濛,高架橋上偶遇很多喪葬的車隊,他們車頭繫著白花,車耳朵上掛著紅布條,車燈開著雙閃,緩慢行駛著,這列車隊通往往已故者的終點站,伴隨著黃昏漸淡的日光,是一場團圓的送別,一別再無歸期。
這一刻盛夏覺得骨灰盒實在是太輕了。裝不下一個人這輩子所有的故事,更裝不下親人無盡的思念。
盛夏始終沒有哭出聲,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放聲痛哭了。從這天開始,所有的痛苦必須靜音,被迫還是自願不重要了。
“怎麼了?想什麼呢?表情這麼難受?”顧文煜看著盛夏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眸色裡溢位了無限的哀傷,卻不發一言。
“顧文煜,我要兌換空頭支票了。”盛夏被拉回了思緒,但情緒依舊陷在那天裡,道不明的晦澀,說不盡的心酸。
“兌換什麼?”顧文煜問。
“我想要個擁抱。”
顧文煜將手中的瓶子放在旁邊的灌木叢的上方,然後拉開了自己羽絨服的拉鏈,將盛夏攬入懷中。
盛夏從衣服內側環抱著顧文煜的腰身,將頭埋進顧文煜的脖頸處,滾燙的氣息源源不斷的蠶食著盛夏所有的負面情緒。
你看,這世間,所幸仍有光。
人間安暖,今冬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