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著玄蓮,這位據說連天子也要行師禮的高僧,玄蓮的蒼老顯然超出了荊婉兒的預料。
那跟進來的武僧忍不住臉上的悲愴說道:“住持,慧根師弟他是……”
荊婉兒想從那張臉上,觀察出是否有悲傷一類的情緒,出家人既然已經四大皆空,而以玄蓮大師大唐第一聖僧的名頭,理應是已經修煉到了無欲無求。
玄蓮大師微微闔目,半晌說:“人生無常,生死難測。”
而且世上也沒有比這八個字更冰冷的話。尤其那些武僧還待說什麼,就見玄蓮擺擺手,那些武僧便掩下了表情,離開了這大殿。
荊婉兒一言不發,就在裴談身邊觀察著玄蓮大師。她想知道,玄蓮為什麼要見她。
裴談先開了口:“聽說閉關修行時要斷除凡塵五戒,是我們打擾大師修行了。”
所謂五戒,除了情緒愛恨,還有一條就是斷食人間夥食,也就是閉關這段時間,玄蓮大師除了清水之外,沒有進食任何東西。
玄蓮大師縞素的面孔如這方丈室內清冷絲絲入扣的空氣,只見玄蓮扣動了一顆手中的念珠。
“生死無常,這大抵是慧根的命。”對於閉關被打斷,或者修行受阻,這位住持沒有露出任何情緒。
裴談看著玄蓮,不由說道:“但大理寺的職責,是查明真相。”這是天子賦予的職責,就如同青龍寺被賦予的某種職責一樣。
安撫百姓,護佑皇室。
玄蓮大師的身後有一幅佛祖拈花的掛像,荊婉兒看到了這畫像,感到胸口有一隻手攥著。
淨室中彷彿時間已定。也許在佛門之地,許多紅塵時間都已被斬斷。
只聽老僧暗啞的嗓音說道。“二十年前有人在我青龍寺門前放下襁褓嬰孩,慧根天生靈秀,與佛有緣。二十年間對佛法的領悟,卻已超越了寺中的長老。”對於這唯一膝下的弟子,玄蓮終於道出了什麼。眉間的情緒,並非沒有悲傷。
荊婉兒的腦海中再次不可遏止出現慧根的臉,那樣的和尚,根本稱不上是六根清淨的出家人,他若不是被青龍寺收養,大可以在長安街上成為任何一名遊蕩公子。
裴談顯然有別的想法,他緊盯著許久問:“敢問方丈,在那閣樓之中,究竟是住著何人。”
那閣樓上,被褥和屋內空氣,都還是暖的。說明一直都有人住,慧根死在這房裡,第一個懷疑的,難道不該是房間裡真正的主人?
但是要想在青龍寺內動作,光有中宗的一封密旨是不夠的。顯然……更需要得到眼前這位青龍寺方丈的真正配合。
玄蓮大師在撚動了幾顆佛珠之後,才輕輕地道:“那間廂房,遠離凡塵濕氣,是寺中臨時打掃出來,為俗家的弟子避世修習之用。”
其他寺廟都會有俗家弟子,可是青龍寺本來就是大唐的國寺,誰能輕易就進寺修行。
國寺……那自然只有皇室的人才能來。
裴談的眸子動了動,荊婉兒忽然說道:“那昨日隨著馬車來的那位貴人,莫非也是大師口中的……所謂給避世修習的佛家弟子嗎?”
少女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中纖細清亮,但不知為何忍不住流露了一絲揶揄的味道,那眸子也是不懼的直視在玄蓮的臉。
說什麼避世清修,作為青龍寺的方丈玄蓮,必然已經清楚昨日那馬車裡的是什麼東西。心中那一瞬間甚至有些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