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洩憤又如何?
張壽縣的知縣為什麼如此有恃無恐?因為他是文官有免死金牌, 因為他做的事就是整個大宋體系做的事。如何向百姓徵稅,全大宋境內的官員都心照不宣。
都說這個朝代的百姓是歷史上最富有最幸福的百姓,卻很少人提及大宋對百姓的賦稅也是最高的, 至於為啥沒像其他王朝一樣從內部被起義瓦解,很大程度還是靠趙家老祖宗頒布的法令。
要不怎麼說是將門出身呢,老趙深諳如何瓦解起義的力量,大宋境內的流民、難民、街溜子都依照法令被收歸廂軍中, 保準大街上沒有搞事的百姓。就算有,比如梁山,比如方臘,産生的量級也不會使各地響應, 威脅到政權穩固。
趙芫帶人進了縣衙大堂,直接大馬金刀坐在了主位,看得跟進來的宗澤眼皮直跳。離經叛道, 不外如是。
看了這位前登州知州一眼, 對方顯然對她的舉動持反對意見, 趙芫也沒想著讓這位來幫忙了。她讓被侍衛領進來的農民們, 一個一個來,慢慢從頭說他們破産的過程。
隨著老農的哭訴, 趙芫的神色越變越茫然,身側呼延慶與宗澤則面色越來越難看。
“古來刻剝之法, 本朝皆備。”這是朱熹的諷刺。歷朝歷代如何盤剝農民百姓的各種方法, 都被大宋官員很好地學習實踐起來了。
除卻本就很重的正稅,各種巧立名目、數量繁雜的苛捐雜稅多得令人眼花繚亂。比如在向這些農戶徵稅時,過程中就産生了數種額外雜稅:加耗、支移、腳錢、折變、頭子錢等等。
在繳納田稅時, 官府會以‘糧食會有被老鼠、鳥雀吃掉or人為損失部分’為理由,額外加收一部分糧食, 成了加耗。而運輸糧食的過程,官府為了不花錢,給了農民兩個選擇,自己負責把糧食運到朝堂指定的地方,為支移,或者農民向官府繳納額外的運輸費用,為腳錢。而為了撈錢,大部分地區官員只給了‘腳錢’一個選擇。在後世現代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以上這些本該有官府自己承擔的責任,全部由百姓承擔了。
更還有折變,本意是靈活交稅,沒有錢可以改交糧食或布帛等物品,但在大宋官員的實操中,則變成了官方靈活收稅,什麼貴重就收什麼。老百姓年年被這麼收稅,能留下什麼錢財糧食呢。
而宋朝年間,民間殺嬰現象非常普遍,由頭便是頭子錢,另一個名字是大家熟悉的人頭稅。這裡的人頭稅,不是說多生一個多繳一個便完事了。而是在所有苛捐雜稅上,每每繳納一個稅種,就在此稅裡加收每戶人家的人頭稅。比如農戶a家有五口人,他家繳納田稅時,就需要額外增加五份頭子錢,繳納牛畜契息錢時也要額外多繳納五份頭子錢,幾十種雜稅一一如此。
可以說大宋的百姓,只要活著,會呼吸,就得交錢。官員極盡所能想出無數名頭盤剝百姓,但只要你是個讀書人,你家有人當官了,就能擺脫這樣的命運。大宋的文官比皇帝富有,太正常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兩句詩皆來自宋朝詩人汪洙的《神童詩》,前一句明晃晃地在講這個世道的唯一求生之路,後一句明晃晃在講這個世道殘酷的現實真相。
農戶們哭泣訴說,數十種苛捐雜稅卻也無法盡數表達清楚,很多時候他們都是暈暈乎乎,小吏說該繳多少就繳多少。趙芫聽得也暈暈乎乎,滿臉茫然。
她在茫然,大宋竟然能存在數百年啊…這是多麼怪異的事情。
此次梁山泊農民起義,便是因為朝堂在政和元年1111年設立的“西城括田所”,又一個巧立名目,在這個名目下頭,又可以無限制地針對各個農民家中具體情況分別加收數種乃至十多種稅賦,比如你家打漁?那就多收船稅、江河湖水稅。你家去採集蒲草編籃子編傢俱?那就多收蒲草稅。
總結下來,無物不可收稅,要不是這時候文官們還不知道氧氣和二氧化碳的存在,怕連氧氣稅和二氧化碳稅也要加收。趙芫大致瞭解了一部分,已經目光發直,她本想著,只要加把勁兒,阻止金人南下燒殺搶掠,就足夠了,百姓能安居樂業了。
可現在,現實卻給了她一個大逼兜。金人的燒殺搶掠,與官員們的盤剝,一個是快刀,一個是慢刀。
該怎麼做?能做什麼?趙芫小臉陰沉沉的,手裡不知何時將知縣案桌上的一根令牌捏斷成了兩截。
所有貪官汙吏都該死,可若是所有官員都是貪官汙吏呢。可以殺遍天下讀書人嗎?那誰來管理地方,管理朝政?到時候依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更別說整個文人的體系都緊密聯系同仇敵愾,還沒等殺光,文人們就已經能編造出各種名目慫恿民眾來‘清君側’。
再加上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大宋一旦內亂,北面必定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