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說了一個謊,為他的劣跡再添上一筆。
地獄是什麼模樣?
袁景修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那時候陶瑞謙還沒被封為鎮遠侯。他悄悄跟著陶瑞謙,走到城郊的一座小山中。
暮色已逝,群山如影,唯獨一輪明月高懸。陶瑞謙將琴架於膝上,對月而奏。如水的琴音讓袁景修暴露了腳步。他從山石後走出時,萬籟俱寂。
陶瑞謙知道有人在,但沒想到是他,略感意外。他的手仍停在弦上,並不打算繼續演奏。
陶瑞謙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與白日時迥然不同。食人心肺的惡鳥,化作不肯委身的孤鴻,寧受風霜摧折,非梧桐不棲。
袁景修剛尋了塊平整的石板坐下,陶瑞謙抱著琴便走。袁景修叫住他:“怎麼不彈了?是因為世上的豬狗不配聽你彈琴?”
他這話是從陶洵的口中聽到的,陶瑞謙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停下腳步,身形被冷月切成三截。
袁景修道:“下個月就要出征隴州。”
陶瑞謙搖頭,“你不該去。隴州是你的故鄉,若是敗了,於你不好,若是勝了,對你更不好。”
袁景修大笑兩聲:“旨已經下了。你說的話,跟陛下說的有些像。”
袁景修看著自己的手,在月光下彷彿掬著一捧水,幹淨極了,好像從來沒沾過血。“我那時候在想,這真是證明我忠誠的絕佳機會。我現在什麼都可以舍棄,尤其是良心。”
陶瑞謙眼眸微動。
袁景修道:“我覺得自己很久以前就走錯了路,那時候,你甚至還沒來京城。”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也許在重華門截殺祟的時候,他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一步錯步步錯,將錯就錯,直到毀滅。
陶瑞謙抱著琴坐下,垂目道:“你知我為何深夜在此撫琴嗎?”
他勾響了一根琴絃,袁景修不知道,那一弦叫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起初,我用一些良知,換來入仕的機會。如今我又要拿妹妹的安危,作為晉階的賭注。”
他利用梟衛向天教散播了一些訊息,很快,陶洵便會回京,為的是來見他這個“重病不治,即將撒手人寰”的兄長。
袁景修道:“彈吧。”
琴曲本為知音而奏。既為知己,便當如高山流水,霽月光風。再點上一縷香,飄出清微淡遠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