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水忽地道:“要不咱們回去吧。天都這麼晚了,我也困了。”
“不嘛!前面有更好玩兒的,姐姐肯定沒見過。一年就這一回,錯過了豈不可惜。”
明山調腳走到宣於唯風的跟前,拽住他的胳膊推到明水的身旁,笑得乖巧憐人,道:“我去吟霜樓哄姑娘玩兒,你陪著姐姐。要是惹哭了姐姐,我的刀可是饒不了人的。”
雖是抿嘴談笑,那一雙黒沉沉的眸子卻暗得透不出光。
宣於唯風臉色一僵,察覺到其中用意,手腳都無處安放了,只得背對著明水,抬腳走在最前方。
待二人走遠,明山笑嘻嘻的臉皮登時萎靡了。
與此同時,宣於唯風也不好過。
街市上行人漸稀,他背對著明水只管往前走,想到這一對兒姐弟真是他的劫難,以前也是這般,神思不禁飄飛得很遠。
明山向來很會欺負他。那年還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春陵私塾生了一場火,罪魁禍首是烤魚、悶地瓜的明山。那魚,是宣於唯風叉來的;那地瓜,也是他刨的,明山就一股腦兒將過失退給了他,他倒沒覺得什麼,乖乖跟先生認了錯。哪料先生很生氣,回屋子翻出平日裡趕牛的鞭子,雪十一、花十二他們都喊他快跑,可當時他嚇懵了,忘了跑,就站那兒不動任先生抽打。明山也嚇傻了,嘴唇都是發白的。
那時候渡雪時才一丁點兒大,還沒先生的膝蓋高,搖搖擺擺地抱住先生的腿,奶聲奶氣地哭:不打,嗚嗚……爹爹不打哥哥,疼……
這事兒驚動了明水,明水趕過來的時候,私塾已亂成一團,她氣得揚起手就要打明山,可手臂揮下來,終是不忍心,轉而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含著淚道:“你又頑皮了是不是?下次不要這樣了。”
明山破天荒地認了錯,淚眼汪汪地道:“姐姐不要哭,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哭。”
然後,她望向宣於唯風,一個勁兒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幸兒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宣於唯風初次見到明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很容易地讓明山認了錯,明山在她面前又乖又聽話,跟平日裡上竄下跳調皮搗蛋的模樣判若兩人。
自那之後,明山果真安分了許多,不再惹事生非,也不總是欺負他了。後來私塾被燒毀,錦城危機四伏,赤衛軍處處遭人針對,為了明水的安危著想,明山便將她送到了鄉下一隱蔽處。
至於明水的意中人……
……宣於唯風忽地覺得頭疼,明明只見過寥寥數次面,話都沒有多說過幾句,怎麼就成“意中人”了?
正這麼想著,耳朵一抖,隱約聽見了啜泣聲,緩緩回神,他才意識到是身後的明水在哭,登時頭更疼了。
宣於唯風只得小小聲說:“你不要哭了,明山知道了又該說我欺負你了。”
明水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怎麼會!”他驚嚇般回頭,看見了搖晃花燈下那張滿面淚痕的臉,越發手足無措,哼哧哼哧半晌,嘴裡愣是沒有吐出一個字兒。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都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宣於唯風此時此刻深以為然。忽地當空一道雷閃,他仰頭望去,只見沉沉黑夜壓下,幾絲遊離的雷光在縫隙中穿梭,雷聲滾滾自遠處而來。
宣於唯風皺眉,壓下心底那絲冒出頭的不安,道:
“天要下雨,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