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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忤逆(上)

要是月亮有熱量,她也不會帶著悽涼進入夢鄉,她的光只能掛在臉上如同安眠的淡妝姑娘。如果你在我身旁,我就不會帶著悲傷走向遠方,我的笑只能連在你身上就像寒冷需要陽光。你是我生命裡永不熄滅之火,哪怕秋日霜降、冬夜飛雪,你總是一語不發的燃燒著。因為是你,我才跋涉千裡,因為是你我不覺疲憊,因為是你我才明白就算我衣衫襤褸也不能讓你遭受雨淋風吹。請你放肆大笑、抱頭痛哭,我會變成勇士守護在你身邊等你疲倦,我會將你擁入懷裡、淺唱低吟,我會告訴你我愛你讓我義無反顧的變成了另一個自己,這個人屬於你,一生都不離不棄。

風一陣一陣的來了又走,就像觀光客不知何處是最美的風景一樣徘徊輾轉。雪帶著慘白的臉在清晨蘇醒,樹梢上的積雪被風一勾又飄向空中尋找新的落腳之地。我縮著脖子將小燃抱進屋裡,奶奶嘴裡咕噥著我聽不清的語句,大抵又是在唸叨爺爺吧。“你下次出去玩的時候能不能告訴我一聲,你看鞋子濕成這樣生病怎麼辦?”我又生氣又心疼道。“哥哥,對不起……我保證下次一定穿不會濕的鞋子出去好吧。”她軟軟的語氣倒是瞬間就壓下我心頭的怒火,她坐在炕沿上看著我給她換鞋。“可是你說我以媽媽為最高指揮官就好了啊……”她半晌悄聲嘀咕道。“你快要七歲了,大哥,能不能看看當前在家裡的只有我可以批準你的請示好不好。”我把鞋子丟在火爐底下佯怒瞪她。她看我不是真生氣便跳下炕沿討好道:“媽媽不在的這幾天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放心好了。我出去玩一定會告訴你的。”我點點頭道:“哥哥相信你。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拿兩雙碗筷,我給奶奶喂早飯。”她順手揭開火爐上的被熱氣頂起的鍋蓋向裡探了一眼驚呼道:“哥哥,你的粥快要成米飯了!”我看著快被熬幹的鍋底無語望天:“怎麼辦?”,她嘟嘟嘴道:“吃吧,聞著還挺香的啊。”“狗娃,我餓了……”奶奶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聽覺還是很正常的。“奶奶,來試一下咋樣?”我自己嘗過除了有點缺水,整體味道還是不錯的。奶奶下意識的張開嘴巴咀嚼食物,我靜靜等著卻不見奶奶評價。“熱熱的,軟軟的,能成很……”我笑著將第二勺喂進奶奶嘴裡,小燃則開啟我的電腦吃著“幹飯”看《冰雪奇緣》。我拿過爐子邊烤幹的毛巾給奶奶擦幹嘴巴才把鍋底刮幹淨,自己湊合著吃了一點才收拾屋子。

不得不承認沒有母親的家總是空蕩到讓人不安,父親也是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可是母親在的地方才叫家吧。我愛父親,我也愛母親,可是內心還是不可避免的這樣認為。夕陽沖過厚重的青雲把餘暉投進窗戶,奶奶自言自語的撓著鬢角。“哥哥,我想看會兒動畫片……”小燃怯怯道。“這個點在放什麼啊?”我合上《巴黎聖母院》,在故事快要結束的時候反而不想去知道結局,我怕卡奇莫多會被他摯愛的吉普賽女郎忘記。“好像是跳跳虎吧。”她說著已經站到電視機面前準備按下電源。“小熊□□?”我疑惑道。她笑著點點頭,“看一集就好,行嗎?”“我能不能多看一集?”她按下開關搖頭晃腦的笑問我。我看著她圓鼓鼓的臉蛋瞬時軟下心來:“聲音只夠你一個人聽見,奶奶在休息。”她點點頭將遙控器抱在懷裡。“喂,爸爸,你們吃晚飯了嗎?”我蹲在火爐邊摘著白菜葉子問道。“你奶奶怎麼樣?我們吃了。你晚上睡覺把門窗關緊,大門頂住,爐子不要封,小心炭煙……”我應道:“你不要擔心,我媽怎麼樣了?”父親的聲音一直懨懨的就像冬天幹枯的枝椏一般:“你再堅持幾天,我們打算後天回來。”我不是怕辛苦,我只是怕母親會出現大問題。“嗯嗯,那你晚上和我媽還去我大姨家嗎?”父親笑道:“不去你大姨會罵死的。”我點點頭道:“你們不要擔心,讓我媽好好養病,你也注意休息……少抽點煙。”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劇烈的咳嗽聲我忍不住又補了一句,盡管我知道父親根本就不會放下手中的煙,但是聽到他“嗯”了一聲我多少還是有些安慰的。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人要吸煙或許就像人們不能理解我為什麼不能理解吸煙一樣,或許每個人都有一點喜好吧,即使在別人眼裡看來罪惡的東西他們也甘之如飴,就像吸毒的人總會給自己找到藉口墮落,在我眼裡吸毒就是邪惡和犯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為傷害自己又傷害別人的行為買單。

冷風夾雜著還未落下的蒼雪呼呼的颳了一夜,木頭窗戶依舊關不上凜冽的寒氣,它們從縫隙裡鑽進來,整個房間的溫度只能保證露在被子外面的臉頰不至於失去知覺。我將熱乎乎的手探出被窩,一股冷氣趁虛而入。臉冰涼的就像剛從冰箱拿出的西紅柿一般,看著小燃臉頰通紅卻不出汗,我知道她應該是裡熱外冷,我把自己的毛絨帽輕輕擋在她頭上,以免這孩子感冒又得睡在炕上一言不發了。我將腳咬牙塞進已經冷如冰窟的棉鞋裡,輕輕按下靜止在空氣裡的開關,小燃微微皺眉翻身帶落了帽子。我將奶奶的手放進被窩悄聲道:“奶奶,來翻一下身子……”我提了一口氣將骨瘦如柴卻依然沉重的奶奶往床裡面挪挪,可能是不小心弄疼她了,奶奶開始口不擇言的詛咒著。奶奶罵人我一向不管,老年痴呆加上白內障和癱瘓,我再要剝奪了她表達不滿的權利,想想都覺得可憐。我無聲而嘆,這樣活著和死亡哪個更好一些呢?忽覺背後一股惡寒,我的大腦中不斷回蕩著“死亡”二字,外面的黑暗和窗戶縫隙裡嗚嗚作響的聲音都讓我心驚肉跳,我本想壓下內心的恐慌卻是越想越怕,我看著奶奶皮包骨頭的臉和露在外面的一隻腳,我越發的害怕這個場景。一個孩童和一位老人,我夾在新生和枯槁之間不得心安。沒敢關燈,我把自己包得像只木乃伊縮在炕角,我不敢閉上眼睛,因為我明知不會有人再這麼冷的天裡出門但還是無法剋制自己一次又一次下意識地去看黑漆漆的窗戶,我的影子浮在玻璃上,還未凍實的窗花讓整個畫面顯得扭曲詭異。我縮著脖子將半張臉埋在被子裡,心咚咚的跳著就像期待某種事物的到來。我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瞬間驚醒來,反反複複幾次之後我直接放棄睡眠。

時間久了就會習慣在危險和孤獨的時候想要尋找依賴,我摸出手機遲疑著將資訊傳送出去。他要是還醒著最好,他要是睡了也沒關系,至少微信傳過去的簡訊不會再深夜響起。“大袋鼠,我不敢睡覺……”不說還好,說了更怕,恐懼這種事情就應該被埋葬在心裡。我看著黑下去的螢幕心也漸漸涼下去,這樣倒讓我想起我和他的過去。我一個人我在角落裡想“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好像記不清了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他。“那他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呢?”我又開始尋找他十分喜歡我的有力證據,遺憾的是我還是不能調動我已經被冷藏的大腦回憶出清晰的時間節點。或許喜歡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只不過說出喜歡是一個漫長的決定,而真正的將喜歡糅合在煙火裡,需要一生的時間吧。黑暗的夜總是不能規避睡眠,盡管這種迷糊就像隔靴搔癢一般不能解決最根本的睏意,我的後腦勺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撞向塑膠遮住的泥坯牆壁。我被碰清醒,只好暗暗咒罵著這倒黴的天氣和早已變長的冬夜。奶奶罵了幾句之後見無人回應便停下去摳抓枕頭和床墊,母親為了防止奶奶掉下枕頭便給她縫了一個細長的枕頭,不管奶奶挪動到床邊的哪一段,頭基本還在枕頭上擔著。奶奶的手在床頭上撓出令人抓狂的聲音,這聲音在黑夜裡尤其瘮人。我本想在被窩裡坐到天亮,可是看著小燃已經半眯著眼睛開始尋找聲源我只好跳下床將奶奶的手強行塞進被窩裡。“別摳了奶奶,家裡人都睡了。”我貼在她耳邊說道,奶奶應了一聲便停下噪音製造,我給小燃掖好被角後又縮回牆角裡。我閉上眼睛等著黎明來臨,瞬間安靜下來的房間只有屋外的冷風呼呼作響,早些年家裡有牛羊的時候還得大半夜起來出去看有沒有養要下羔,那時候基本都是母親叫起我們中的一個陪她挨凍,父親總是不管這些事情,只有在我們搓著通紅的手大吼著“有羊下羔……”時才會睜開眼睛、披上衣服去給羊羔烤火。

夜總是有著紛雜的聲音,貓卻不會出現在夜裡,遠處的狗吠聲被大風帶遠,不及傳到近處已經消失在更空蕩的空氣裡,就像剛想開口唱歌卻被灌了一嘴沙塵一般,剩下的只有對這個惡寒冬天的詛咒和對溫暖的期盼。奶奶撓著鬢角念念有詞,她胡亂叫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順序已經錯亂,本應該排行老四的我父親被她在最後一個叫出名字。我笑著心想明天一定要告訴奶奶把他放在老么的位置,我觀察這家裡的任何一種異常的響動,牆上的鐘表嚓嚓的前行和著我的心跳,竟很合拍。奶奶喊完了又不見回應,良久我閉上眼睛忽然被她哀怨、粗糙的歌聲驚醒。奶奶唱著很普通的花兒調子,我只能聽懂只言片語的感情。我厭倦的吼道:“奶奶,別唱了,我爺爺睡了!”小燃又睜開眼睛,我過去摸摸她的頭道:“你睡吧,奶奶又糊塗了。”她合上眼,奶奶笑道:“你哄我著哩,你爺爺就在我旁邊,他剛還和我說話著哩……”我被奶奶的胡話嚇得不輕,脊背上一陣冷汗我趕緊縮回牆角大聲道:“你不了唱了,我爺爺禮拜著呢,你一唱他就佯昏糊塗)子了……”奶奶笑出聲道:“你爺爺主麻哈來怕可說我超傻)病犯了……老爺一輩子見不得我唱歌,那我就悄悄唱……”奶奶泛白的眼睛和皺紋叢生的嘴角勾起、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組成了一個令人揪心的笑容,我說話她不停只好由著她去。奶奶不知道哪兒存了那麼多的歌詞,亂七八糟的唱著倒叫我迷糊了過去。一夜到亮,我睜眼才見奶奶也閉著眼睛、均勻呼吸,怕是唱累了吧。我跳下炕打算生火卻見小燃滿頭白雪的抱著幾根沾了雪水的枯枝進門。“快過來我給你暖手……”我瞪大眼睛焦急道。她把柴火丟在爐子旁邊從口袋裡抽出一團沾滿凍土的薄膜塑膠。“生火的?”我將她的手捂在自己胳肢窩下疑惑道。她點點頭把臉在我黑色的棉衣上蹭蹭就去開電視。“等等,你把爪子洗幹淨再看……”紅彤彤的臉蛋和她的笑眯眯的眼睛放在一起真像春節掛在繩子上的年畫。

煙燻火燎的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將炭引著,我用圍巾包住頭發然後將淘幹淨的米放進鋁鍋裡。小燃嚷嚷著餓了,我笑著安慰她道:“馬上就好,給老哥多一點耐心嘛,再說了我也是個孩子,你為什麼不照顧我啊?”“你是大孩子啊,媽媽平時都最慣著你了,媽媽不在的時候當然要你慣著我啊。”她被我轉移了注意力歪著腦袋、嘟嘴道。我被她的歪理逗笑:“你個臭雞蛋竟然這麼會強詞奪理,有出息哈。媽媽平時明明最疼你,你個小沒良心的,還敢說媽最慣我,小屁孩還挺會找理由的哈。”她被我陰陽怪氣的聲音和誇張生動的表情逗笑不再催我趕快煮飯。“小燃,你要不要吃烤洋芋?”我拿出已經被考熟的洋芋在地上輕輕一摔,洋芋皮裂開細小的縫隙“吱吱”的冒出熱氣。小燃跳下炕沿拿起一掰便又丟了開去,我幸災樂禍的笑著:“你明明知道燙就不能叫我幫忙嗎?哈哈……”“可是我怕你也燙著啊……”她找來抹布墊著手指掰開洋芋將一半顫顫巍巍的遞到我面前道:“你先吃,我給奶奶剝點。”我笑看著她滿心感動:“你先吃,媽媽不在的時候我就是你的監護人,知道監護人嗎?”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是不是跟圖圖的幼兒園老師一樣啊?”“差不多可以這麼理解……”我趴在床邊給奶奶喂下一小塊綿軟的土豆笑道。

收拾停當屋子,我給火爐裡再添了一些炭就上炕看書。小燃拿著手機在玩神廟逃亡,我見她玩得入迷便道:“這局結束了給我用一下,有事情。”她目不轉睛的點點頭,我湊近笑道:“加油,加油……”小燃的小肉手拍著自己的腦門:“哎喲,氣死我了……”我被她的滑稽動作惹笑:“沒事,我們小燃已經超過我了,有前途,值得肯定。”她笑道:“那是,我可是考第一名的人……”我切了她一聲:“戒驕戒躁,你再玩下去估計第一名下學期成別人的了。”她不服氣的噘著嘴卻找不到理由來否認自己這段時間壓根就忘記了寒假作業的存在。“小袋鼠,你怎麼那麼晚還沒睡?”程陽的資訊顯示是中午十二點多發過來,他應該是睡醒了吧。我撥通電話等待那一股溫暖蘇醒。“小袋鼠,你在幹嘛?吃飯了嗎?”我壓下所有的焦躁溫聲道:“剛吃了東西,這會兒在炕上暖著呢。”“你昨晚是不是失眠了啊?怎麼大半夜還醒著啊?”我笑道:“沒事的,就是想你了才這樣。”“切,你就知道哄我。叔叔阿姨呢?小燃呢?”我聽著他好像走在路上,聲音一高一低的問道。“我媽胃病又嚴重了去市裡住院了,家裡我和奶奶還有小燃。沒事的,你照顧好自己,我在家裡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也無能為力索性截斷所有需要安慰的想法、不給他為難。“你是不是昨晚不敢睡覺啊?”他一針見血的問道。“哪有?我膽兒肥著呢……”我笑道,小燃拿著《基督山伯爵》來回翻動,確實一臉茫然的找著自己認識的那幾個漢字。“你呀,還嘴硬。今晚睡不著告訴我,我晚上到十一點多就有空閑,我陪你好吧。”我點點頭道好,這人的聲音如同冬日的溫泉讓人舒服,我發現自己越發依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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