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因為孤單就去狂歡,不能因為寒冷就奮力靠近溫暖。有些朋友說散就散,有些情感總要腐爛。你給我的所有傷痛在某個微風正好、陽光不燥的午後連根拔起,我幡然醒悟,原來得不到的才會被記住。這個夜晚沒有你,此後每夜都充滿孤寂,我知道過去了的不能再追憶,自欺欺人的把戲常常被放在劇本裡。我想封閉關於你的所有回憶,可是我終究放不過自己,人生就是一臺劇情混亂的戲劇,演好皆大歡喜,演不好只能嘆息,只有一次過場的機會,我卻和你走散在彩排裡。有多愛就有多難忘記,你是我的影子,我的呼吸,我的一切喜悲都是因為你。我愛你,在我行走過的千山萬水裡,在我每個輾轉難眠的夢裡。是你,陪我度過那些無聲單調的歲月,也是你把我又丟在這裡。愛你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傻的決定,但我還是不悔過去,感激自己,我知道時間會讓我慢慢忘記你。
冬天的白晝太短,睜開眼時間已經過了大半,零零散散的事情將一天填滿,雪總喜歡落於寂靜淒冷的夜晚。我裹著被子靠在母親身邊,小燃像只小毛球似的擠進我和母親的中間,她習慣性的把手塞進我得袖管、在我和母親的臉頰上各印下一記甜吻。我笑著摸摸她的頭發,母親疲憊的靠在被子上柔聲道:“炎啊,你過幾天就走,哪天收拾好了去看看你爺爺……”我盯著電視點點頭:“我爺爺好幾天沒來咱們家了,是不是生氣了啊?”小燃拿著爆米花一個一個的丟進嘴裡,我緩緩拿開輕聲道:“別吃了,對胃不好。”她嘟著嘴撒嬌:“好哥哥,我再吃最後一個好不好?”我總是招架不住她香甜軟糯的聲音。“你爺爺病重了,你爸爸說明天去縣城住院。”我戳戳小燃的胳膊道:“聲音放小點……”“我爺爺病重我咋一點都不知道?到底咋樣了?”母親順勢溜倒擔憂道:“你爸爸怕你奶奶聽著著急沒敢說。你爺爺身上又開始起水泡了,我昨個兒去看水泡慢慢的破了,你爺爺疼的沒事了厲害),睡在炕上不敢翻身,就跟燒焦了一樣,破了的地方全是血呲呲的肉……”“媽,您別說了,我有點……”我一聽到後面的部分就感覺那些破了的水泡長在我身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在不斷的刺痛著我的神經,真的好恐怖。“哎,老了的人真是受罪……”我嘆氣道。“你爺爺也命苦,一輩子硬梆慣了,現在天天受罪,都怪兒子們不爭氣啊,要是有錢給你爺爺治病,他老人家也不用這麼痛苦了……”我無心再看肥皂剧,爺爺疼痛難忍,我要是再哈哈大笑顯得很沒人性。人老似木朽,一點點輕微的外力都能瞬間摧毀他們,那些腐壞的生命就像殘渣一般慢慢掉落,風輕輕一吹便散亂於空氣裡,幹枯脆弱的身軀終究將活力消磨幹淨。
日子總是在朝陽變為夕陽的空檔裡慢慢滑過去,雪花無聲無息的脫落就像換季時候的頭皮屑,有些東西看得以久便沒有美感存留了。母親站在火爐前給奶奶摻著洗大淨的水,我拿進木板捯飭起場地來。父親站在門口焦急道:“你們娘倆給他奶奶洗完了嗎?”母親道:“咋了,你要是冷先去他四爺家暖著,我給媽洗大水著呢。”我低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奶奶的後背聽父親又說:“我和他伯伯一會兒去縣醫院,答爸爸的方言叫法)疼麼死了。”母親臉色沉了一瞬道:“你再換衣裳嗎?答有穿的幹淨衣裳嗎?”“有呢,你娘母幾個黑了睡覺把門窗關牢,我到了給你打電話……”母親和我應聲好,父親貌似不知該說什麼便止了聲音在門前立了一會兒又道:“炎,你給爸爸把爐子上的水杯拿出來,再給我包一包茶葉。”就從這一點能看出來父親真是爺爺的親兒子,不管站著坐著茶杯總是被捧在手裡。“你給我爺爺拿杯子嗎?”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安慰父親,畢竟他要面對的是自己父親躺進醫院那個令人不適的地方。“嗯嗯,我給他去買一個新的,你把我的拿出來就好。”父親應道。母親示意我裝點案板上的麻花,我順手抽了父親穿了好久的深藍色軍大衣拿了出去。父親看見我手裡的衣服和水杯,只接過了後者,我軟下聲音道:“老爸,聽話,穿著,你感冒了沒人照顧你……”他思索了幾秒、再看看我一臉擔憂便接了過去。“你和你媽好好看著你奶奶,我到了給你說……”我點點頭道:“你放心,我媽在就不會有差錯的。”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緩解父親心裡的無助和惆悵,我也知道我說什麼都不能替爺爺忍受那些病痛。語言這個東西有時候蒼白的令人抓狂,明明可以煽情的詞句到了生死麵前竟然如此無力。我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薄涼蕭瑟的空氣裡,我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崎嶇。這個背影是我的父親,他幹瘦挺直的背影就像立在冬日寒風裡的白楊林,雖然蕭條卻不失骨氣。我的父親,在我年少青蔥的歲月裡留下太多珍貴的回憶,我感謝他並沒有將我拋棄。
我好像已經習慣父親不在家的日子,就算爺爺不住院他平時也很少待在家裡。我總是問母親為什麼我爸爸出去消磨時間她卻不聞不問,母親總是一句帶過:“眼不見心不煩,我難得心閑一會兒。”電話裡傳來父親一向威嚴幹燥的聲音,我看著母親嘆氣掛掉電話就知道情況不容樂觀。“你爺爺身上的水泡沒有再出來,但是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我點點頭心裡的一顆石頭算是落地。奶奶依舊是胡言亂語地念叨著,在夜裡她總是會含混不清的唱著歌兒。小燃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睡在我外面的母親時不時的起身、去床邊給奶奶蓋被子。奶奶有時候莫名其妙會哭,只要是小孩子一抓住她的手她就開始嗚咽、繼而抽泣。每每看到這種景象我都會大聲說道:“奶奶,別哭了,你再哭我爺爺不高興了。”奶奶破涕為笑道:“你爺爺見不得我哭,說撒女人一哭他就想跑,呵呵……老爺娶了我也受了罪啊,一輩子沒心閑一天……”說著又開始唱起歌來,我嘆氣走至火爐前燉燒飯用的開水。“媽,不要唱了,使不得。”母親低聲道。“我聽你是我三媳婦子,我兒子咋不看我來。老三家裡緊一些,哎,老三不聽話麼……”奶奶絮絮叨叨的說著,我接起程陽的電話才算是轉移了一個聲音環境。“爺爺怎麼了?”程陽聽我說完近況之後道。“沒什麼大事,情況好轉了一些但是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我後天走,雪還沒消。你說高速會不會限行啊?要是耽擱了可就不好了。我爸爸還沒回來,不過能和你一起走我心裡多少有點安慰……”他輕聲道:“要不要我來你們家看看奶奶和阿姨,上次生病我都沒去呢。”“算了吧,家裡現在一團糟,你來了招待不好我也心裡過意不去。以後吧……”他只道讓我別太擔心,記著把東西都帶好,他會在火車站等我。結束通話電話才記起好久都沒有管李捷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幹什麼。“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李捷接起電話委屈道。“沒啊,最近事兒有點多,別不開心了,聽聽我們家的爛攤子你應該會慶幸自己離我比較遠。”我無精打採的說著,他擔心道:“要不要我去支援你?”我禁不住笑出聲:“趕緊算了,我們家你來了就走不了了,沒吃的沒喝的,家裡只有四面牆壁,下雪下雨都是把遮草垛的塑膠搭上去,我不想委屈你。”“你就是不想讓我去唄,自從你和單在一起我好像對你一點都不重要了……”他嘟囔著,我好笑道:“你能不能別這麼矯情,我現在沒心情說這個。過幾天我回學校,給你說一聲,今年我們見面的事情只能推了,你做好心理準備。”李捷罵罵咧咧的掛掉電話,我也扔下手機蒙頭大睡,麻煩從來不會中斷,只有間隔插進來的無聊片段解救一下疲憊困頓的心情。
雪未消,人已走,徒留清淚兩行,思念滿腹。我把母親輕輕搡進房門佯怒道:“媽,您再跟出來我真的不高興啦。這麼冷的,您要是感冒了我會很擔心的,快進去。”母親笑著,眼角的皺紋和耳邊的機率銀敲擊著我的視覺神經,心裡漾起酸澀的愁緒,面前的血肉至親已經在飛速的和我分離。母親的嘴唇幹癟的開合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是千叮嚀萬囑咐都沒有時間慢慢細說了吧。“媽,您好好照顧自己。打炭的時候小心渣子濺進眼睛裡,切菜的時候小心手,沒什麼事情一定要少換衣服容易感冒,還有我奶奶您要是實在顧不過來就和我叔叔商量一下吧,畢竟他們還年輕,您一身的病……我哥和我嫂子你也知道,您老了他們決計是不會照顧你的人,我不在家您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別人終究是指望不上的。”母親披著羽絨服點點頭,哥哥結婚在家沒有待到兩個月就帶著嫂子去了她父母身邊開店,地裡所有的活兒他們沒有管過一點,每次從家裡要胡麻油倒是很積極。“娃娃,你到學校了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女兒娃出門在外我不放心。有些事情你長大了能懂,媽就不說了,你自己有個把握……”我扯起嘴角一笑明白母親在說什麼。我心虛的笑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母親的事情。“您放心吧,我不會的。”我把頭往裡探探,奶奶難得入睡,小燃還未醒來。“媽,再不走車就走了,您趕緊進去。小燃子一會兒醒來估計又要哭,您給勸勸,我暑假回來給她帶好吃的。”我笑出聲,對於分別我好像已經習慣了,但是隨之而來的難過還是熟悉的感覺。天色在以極慢的速度變亮,我拖著行李抵抗不了刁鑽的寒冷,冷風湧進每一處縫隙、就像尖銳的冰淩紮進我的呼吸道和腹腔裡使我不敢大口呼吸。還想再看看這個破敗卻難舍的家,轉眼母親還是固執的站在門爐前的紅磚牆前定定的望著我,我大喊道:“媽,您趕緊回去。”母親笑著點點頭,我知道她心裡肯定比我還難過。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緣分可能就是她還未長大的時候待在身邊,等到她要去遠方時只能看著背影越來越遠,自己站在原地無能為力。我有時在想為什麼人活一輩子要一直和不同的人分離,和親人、愛人、友人、陌生人……或許我們在人世走一遭就是來飽嘗各種痛苦吧,至於那些甜蜜的事情最後都會因為死亡變成最沉重的回憶。
車站在任何時候都不冷清,永遠都有喧嘩的聲音和嘈雜的人群。我拿了票站在那裡等待,外面的天色灰濛濛的一點都不像喜悅會在某個瞬間降臨。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膝蓋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我皺眉坐在行李上,程陽的電話打不通使得我索性開始打盹。腳有些發麻,我迷糊睜眼,車站裡依舊吵鬧忙碌,來來往往的人沒有閑暇關注身邊的人以何種姿態自處。“小袋鼠,你在哪兒?”程陽興奮的笑道。“我在取票的地方,你再不來我就要崩潰了。”“還請皇後大人不要動怒,我來帶你去吃好的。”我站起身捋捋衣服向入口處張望。在他的懷裡好像冬天都不那麼令人不適了,熟悉的氣息包圍著我,看著他像只小倉鼠一樣低頭吃飯,我開心的笑著看他。“你快點吃,淨顧著看我卻不吃飯,一會兒胃疼怎麼辦?一會兒走的時候打包一份兒餃子,你晚上再吃一點。”他悄聲笑道。“我吃不下,好像過點了,沒有食慾。”我咬著筷子柔聲道,自己必須按點吃飯的毛病還真是矯情。“聽話,算我求你了,一定要吃飯。來,吃一口。”他哄勸著將一勺肉湯遞至我唇邊,我捏住他的手腕小口吞嚥了下去。他就那樣餵我,我卻皺眉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快點吃。人家都看著呢……”他微微一笑點頭道好。“能和你好好吃飯即使我最大的心願,真的。每次和你吃飯就有一種家的感覺,不管在哪裡,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都覺得自己心理好充實。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好像只有你才能解決,我在天津過春節的時候總會想起你。拖地的時候想你,吃飯的時候想你,調酒的時候想你,做果盤的時候想你,睡覺的時候你就在我腦子裡亂竄……呵呵,你就像個小蟲子隨時都會鑽出來……”他牽著我的手隨意訴說想念,我扯起嘴角笑道:“小蟲子?你的比喻好煞風景啊,哈哈……”他被我逗笑,捏著我的手將我猛地拖近他身邊印下一吻,良久道:“你個小壞蛋,想死我了。”我有點難為情的吐了一下舌頭道:“我才不信。”“到了北京你就知道我有多想你了……”他以為深長的說著,我的心咯噔一下想起了母親安頓的話語,我怎麼連母親都開始欺瞞了呢?我這樣做有錯可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剎車管用嗎?我是因為愛眼前這個人才願意委身,可是母親知道了會顏面全無吧。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不傷害母親的心和程陽的心呢?罪惡感無時無刻纏繞著我,可是慾望之花長在罪惡的藤蔓上開得灼灼其華,該怎麼對得起所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