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念走後約有半刻鐘, 蘇薔才將目光轉向已經等候多時的雲宣,又與那少丞說了幾句才告辭過來。
看那少丞的目光一直緊隨著她而來,驚喜未散留戀依然,直到她近在眼前時才轉身而去, 雲宣略有不耐,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面容上還掛著淡淡笑意,但又似乎心事重重, 蘇薔看了看四周, 欲言又止。
“張慶和白秋在一旁守著,有什麼話不妨直言。”看出了她的顧慮, 雲宣道,“不會有人聽見的。”
遲疑片刻, 她問道:“將軍一會兒是否要接沈公子出獄?”
見他點了點頭, 她從袖袋中拿出一卷紙張來遞給了他。
有些疑惑地開啟, 雲宣見那似雪白紙上只有用濃墨寫著兩句話:佳人不付真心, 吾與汝黃泉同赴。
字跡雖清秀, 卻隱隱透著幾分悲愴。
“這才是沈妍真正的遺言。”眸光黯淡無光, 藏著幾許憐憫與敬佩, 蘇薔道, “在沈家祠堂找到的。”
雲宣微有驚訝, 但很快便明白了沈妍留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假若沒有洛長闕堅持認為沈熙並非兇手, 跪地許久才求了皇上與皇後派出輕衣司與明鏡局查明真相,只怕大理寺就會草草結案,而被定罪後的沈熙必然逃不出殺人償命的結局。
所以, 沈妍所說的佳人,該是長闕公主吧。倘若她不願對沈熙出手相救又或未盡全力,那便不算得對他託付真心,如此,他便會與沈妍共赴黃泉。
“在大堂上時,我便在想,劉洪品為何不承認那玉笛是沈妍送給他的。畢竟如果沈妍對他以隨身之物相贈,那便是心懷感恩甚至有可能動了真情,於他脫罪更有裨益,但奇怪的是他卻一口咬定從未收過玉笛,那便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他發現玉笛遺失之後便懷疑是在混亂中將它落在了蒼莽山,而且此事關乎青林寺命案,所以在尋不回玉笛的情況下只能幹脆否認有玉笛的存在,但是無論如何,他若當真將那玉笛隨身攜帶,丟失之後必然會提上一提,但方才我已經命張慶詢問過他手下的幕僚,包括呂勳在內的所有人都未曾聽他說過玉笛之事,所以,便只有第二種可能,”緩緩將沈妍絕筆重新捲起,雲宣目光銳利,冷靜非常,“那便是他並未說謊,沈妍根本沒有送給他什麼玉笛以謝恩情。”
“雲將軍所言不錯,我也是在沈家祠堂時發現的,”蘇薔輕輕點了點頭,語氣略帶感傷,“依璇兒姑娘所說,供奉在那裡的佛經後面原本並沒有最後兩頁。在青林寺的那個清晨,她發現沈妍神色有異時就悄悄檢視了她謄寫的佛經,雖然字跡與平日裡潦草,但並未有其他的異常。也就是說,將軍手中拿的這一頁與她對劉洪品的感念之詞都是她在回到沈家之後加上的。”
“所以,她早就知道置她於萬劫不複的並不是青林寺的那兩個小僧人而是看似出手相救的劉洪品,”雲宣短嘆一聲,想起那個身子孱弱的沈家小姐,有些感慨道,“她應該在蒼莽山發現劉洪品要殺人滅口時就已經心生猜疑了,所以才在他們走後將玉笛與戒心他們的屍體埋在了一起。”
蘇薔心情沉重,聲音亦無力:“不錯,所以,元福客棧的局應該是她為主謀。”
有誰能想到,那樣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柔小姐,竟能在經歷了女子所最無法承受的羞辱後還能保持清醒,不僅靠著朦朧月光在深山之中隱藏行跡,還以一己之力洞悉真相併在兇案現場留下能置人於死地的關鍵物證。
倘若換做其他女子,即便不是哭天搶地一心尋死也會被仇恨羞慚迷失了心智,更莫說在目睹有人殘殺無辜後還會趁著無人之時重新扒開埋葬著死人的土坑。
也許正是因為沈妍的外表看似天真嬌弱,所以劉洪品才以為他能將對沈家的怨恨宣洩在她的身上而無所顧忌。
他在青林寺遇上她只是偶然,聽手下人提起她便是沈家千金也並非刻意,但一念心魔又起,竟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仗著家世顯赫,他在京城無法無天無惡不作,自以為自己豪氣萬丈能駕馭人心,只要有人賣命便能躲避天網正義而一世無憂,不料那些兇神惡煞抑或正道俠士都對他無可奈何,卻偏偏被一個弱女子逼得無路可逃。
於沈妍而言,那一夜的青林寺不是普度眾生的神聖之地,而是險惡殘忍的地獄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