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時, 付嬤嬤的死訊已經傳開了,她是自盡身亡的,那時蘇薔正在從寢居趕往膳堂的路上。
據說,付嬤嬤在醒來後, 讓蘭兒為她去燒一桶熱水來,說是自己要沐浴洗漱,但等蘭兒回來的時候, 卻發現她用床單將自己吊死在了房樑上。
在聽到那個訊息後, 比起傷心來,讓蘇薔更深刻的感受是悔恨。
明明都已經知道付嬤嬤所說的先皇後陰魂索命都是假的, 那她早就該想到若是付嬤嬤不死,那她的言語之間總或多或少地會留下什麼紕漏, 說不定時日一久便會不攻自破, 但倘若她死了, 偷襲她的嫌犯又無跡可尋, 那才是真正的死無對證。
付嬤嬤茍活了一夜, 不過是要將先皇後當年死不瞑目的訊息親自傳出, 一旦功成, 她不僅沒有繼續活著的必要, 而且她只有死了也才能讓事情更加撲朔迷離無據可查。
更何況, 她在臨死前還留下了一封遺書, 上面說她當年矇蔽良心做了與泉姨和李嬤嬤謀害了先皇後,如今正是償命之時。
她的幾句話,一封遺書, 一條性命,再加上之前泉姨和李嬤嬤的命案,之後胡典鏡被殺,前前後後的這一番折騰,足以讓先皇後與皇後曾經或有或無的恩怨重現琉璃了。
直到皇後親臨戊子院時,別宮的流言果然已經人人口耳相傳,無論做什麼都是瞞不住了。
“先前的兩樁命案還沒有查清楚,還讓堂堂的輕衣司都統背負著殺人罪名軟禁了起來,如今可好,不過一夜之間,便又多了兩條人命,皇上是來此處避暑的,又不是來尋晦氣的!”坐在主座上的皇後大怒,直指跪在下面的明鏡局眾人大罵,“你們明鏡局的名頭說來好聽,在宮城時就仗著太皇太後的恩典作威作福無所作為,現如今到了別宮可是更威風了,竟內訌起來自相殘殺了,本宮倒是問問你們,宮裡本就兇案不斷,你們身為明鏡局宮人不負刑偵之責偷懶打諢也就罷了,竟還要給本宮添煩添亂,你們是都活膩了嗎!”
眾人皆知胡典鏡早已投靠了皇後娘娘,她生前還因此而頗為得意,可如今她死於非命,皇後非但沒有半點惋惜傷懷,反而斥她被害是給自己添煩添亂,若是在生前做慣了牆頭草的胡典鏡聽了這番話後還是否能做到八面玲瓏忍氣吞聲。
“怎麼都不說話?你們的典鏡死了,難道你們也啞巴了嗎?”見她們只是跪伏在地上皆一言不發,皇後怒氣未消,繼續斥道,“如今宮裡流言四起,甚至都已經傳到了禦前,皇上聽說後龍顏大怒,你們明鏡局不是最喜歡招惹麻煩嗎,現在也該遂心如意了,除了這幾件命案外,皇上還命你們查清當年先皇後病逝的真相,新案舊案,算起來也有五樁,既然你們這麼不願閑著,那就著五日之內將這五樁案子都查得一清二楚,倘若一件不明,莫說你們,就連你們遠在京城的掌鏡和司鏡也逃不過一死!”
三日之內緝拿真兇查明真相,幾乎與痴人說夢無異,莫說五件,只怕就連嫌兇明確的胡典鏡的案子都差不清楚。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片沉寂中,梁辰紫冷靜而恭敬地道:“啟稟皇後娘娘,若只給三日期限,那還不如明鏡局上下現在就請罪認罰,也免得到時又讓皇後娘娘大失所望。”
“皇後娘娘既說三日,那便一日都不多,一時也不短,”陪同皇後一同過來的尚宮趙謙見見自己的外甥女做了出頭鳥,連忙趕在皇後發怒前責備她道,“胡典鏡已被奸人所害,你是女史,在明鏡局的位分也算最高,如今別宮中人心惶惶,你身負重責,這幾件案子還須得你盡心竭力才是……”
“蘇薔呢?”皇後突然打斷了趙尚宮對梁辰紫的訓斥,微一挑眉後喚蘇薔上前,“過來。”
蘇薔依言出列,在皇後跟前不遠處重新跪下:“奴婢在此,不知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皇後鳳眼一挑,對她道:“既然明鏡局群龍無首,那這典鏡一職便由你來做吧。”
眾人嘩然,雖然胡典鏡一死,明鏡局的確少了一個能夠主持大局的人,但在場的所有宮人中,她的資質算是最淺的,即便曾經破獲了幾樁案子,那也不至於功勞赫赫至連掌級都躍了過去,直接成為一局典級女官的地步。
梁辰紫神色微變,猛然抬頭,對皇後道:“皇後娘娘萬萬不可,典鏡女官乃是正三品,有多少人中起一身都做不到這個職位,而蘇薔不過只是一個入宮不過幾年的女史,如何能堪此大任?奴婢不服。”
她的話音剛落時,堂上一片安靜,皇後哼了一聲後,瞥了一眼趙謙,話卻是對梁辰紫說的:“你不服?那又如何,本宮懿旨已下,難不成只因你一個不服便收回已覆之水嗎?”
趙謙默然不言,只是神色略帶不滿。
梁辰紫還未答話,一向寡言的錢九凝也接著恭敬道:“奴婢也不服。”
她的語氣平靜,聲音也輕而低,但卻足以讓其他人聽在了耳中。
片刻後,吳篷沙啞的低聲也從俯拜在地的眾人中傳了出來:“奴婢也不服。”
皇後微一蹙眉,怒氣湧上眉眼,還未開口時,又聽下面的宮人繼吳篷之後一個接一個地道:“奴婢也不服,奴婢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