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紫金山麓,孝陵衛左千戶所衙門。
陸準緊皺著眉頭,穿過角門,快步走進院子。
活了二十年,在孝陵衛當了五年的千戶官,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狼狽。
渾身上下濕得一片透不說,滿身的泥濘真真的就像是剛剛從孝陵裡頭爬出來的一般。離開衙門時帶的端端正正的烏紗帽被他抱在懷中,淩亂的發絲散落在肩頭已是完全不成樣子。
“唉喲,我的爺,怎麼搞成這副樣子?”千戶所鎮撫馮謙眼中滿是戲謔,倚在門旁,笑嘻嘻的看著陸準,毫不掩飾那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陸準憤憤的把手中的烏紗帽狠狠地朝他身上一砸,一步不停的從他身旁略過,徑自進了屋子,坐在匾下的太師椅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大明朝自太祖立國,傳到現如今的隆慶皇帝手中,已經是整整的二百年了。二百年來,應該還從來沒有哪個千戶官受過像陸準今日受到的這般奇恥大辱!
孝陵衛新任指揮使蕭贊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就燒到了左千戶所頭上。為了那麼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派遣家丁把他當根兒竹竿子似的直直的埋在了校場被雨水沖刷的無比濕軟的泥巴裡頭。
風急雨大,多事之秋,堂堂正五品的千戶官,差點兒就以這種屈辱至極的方式,死在自己人手裡頭。這就算是換了誰,也十成十的咽不下這口氣!
窗外門前暴雨如注,一刻不曾停歇。陸準血紅著眼睛直勾勾盯著跟著他進屋並在他身邊坐下的馮謙看了一會兒,眼中騰騰的殺氣漸漸開始消散,滿身戾氣也艱難地強行壓了下去,屋內的氣氛也隨之慢慢和緩起來。
馮謙把烏紗帽擺在桌上,笑著問道:“為的什麼啊?”
聽到馮謙的問話,陸準再一次忍不住殺氣側漏。
但轉念一想,馮謙是因為家中有些私事,而不得不出城了幾天。看樣子,應該也比自己早不了一刻半刻的回到衙門。今天的事情,馮謙應該並沒有了解到多少。
這麼想著,陸準的心情才平靜下來。他開口解釋道:“陛下前幾日斷了件案子。說是宮中的幾個內使敲詐錢財事發,被禦史給拾掇起來打了一頓。你也知道,禦史言官,風聞奏事,以小博大,那一向是傲氣慣了啊!幾個宦官而已,打了不就打了唄。可人家內使監也不是吃素的啊!結果,趕著人家下朝的時候,那幾個宦官把人家堵在半路上,當著那麼多文武大臣的面,給那禦史好一頓打啊!”
“嚯!”馮謙咂咂嘴,晃著腦袋感慨道,“這真是年年都有新鮮事,今年往年大不同啊!以前只聽說過文官打武將,文官打宦官,頂多再加上個文官互毆,但到底動手的都是文官。什麼時候宦官也這麼牛了?哎,對了,你別說廢話啊!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關系?關系大了!”陸準扁嘴攥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陛下降了聖旨,為首的杖後發配,其他的送孝陵衛充軍。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啊?咱們孝陵衛是幹什麼的?別人不知道,咱們自己人還不知道嗎?金陵是留都,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國子監,比起京城,該有的一樣不少!孝陵衛名為守陵兵,實際上,除了這身皮不夠光鮮之外,暗地裡做的事情和錦衣衛就沒兩樣!陛下會把罪人發配到錦衣衛充軍嗎?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