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離開陸準營帳的時候,就像是被抽掉了魂兒。
他怨恨陸準,太過刻薄寡恩,太過不近人情。他也怨恨自己,實在是太懦弱了。如果他敢拿起那把刀,捅進陸準的胸膛,那什麼事情就都解決了。但現在,他就像是個任人嘲笑的小醜,更像是一個人人唾棄的懦夫。
他甚至不知道,回到家中,要如何跟自己的夫人交代。自己的長子,李如松,從家裡出來的時候,還是武舉出身的年輕小夥子,回去的時候,卻成了一具冰冷的沒有一點兒溫度的屍體。而換回的,不過是兩箱金銀,不過是他李成梁那不值錢的威信。
他與陸準的這一次小小的暗鬥,毫無疑問的,以陸準的勝利,和他的慘敗告終了。
“爹!”
靠近自己的營帳時,李如樟的聲音再一次在身後響起,李成梁疲憊的不想回頭,只淡淡的問道:“你還來幹什麼?好好的巴結陸準就是了。”
“爹!”
又是一聲叫,李成梁登時愣住,渾身一機靈,彷彿聽到了什麼詭異的聲音一般。他慢吞吞的回過身來,只看見李如松正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松兒?”李成梁頓時搞不清狀況,如果不是看到了月光下李如松長長的影子,他怕是都要覺得李如松是變了鬼回來,責怪他這個當爹的未能給自己報仇呢!
李如樟見他們兩個愣在那裡,趕忙替他們說道:“爹,大哥沒事!伯爺是嚇唬您的!”
“嚇……這……”李成梁徹底想不明白了,“那門口的血……那是人血沒錯!我絕不會認錯!”
“的確是殺了個人。”李如樟解釋道,“當時大哥被推出帳外,就被伯爺的親兵接手控制住了,殺的是那叛賊王杲的一個侄子。伯爺已經將事情的真相通報遼東軍了,還專門差人單獨寫奏章,要向陛下為大哥請功呢!”
“這麼說來……”李成梁被李如松扶著進了營帳,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想著剛剛的事情,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陸準這麼做,到底是圖什麼的?難道真的像是市井傳聞似的,他就是這麼一個渾人,偏偏就是喜歡耍人玩兒的嘛?
李如樟看了一會兒,對李成梁道:“爹,伯爺有幾句話,要我轉告您。”
李成梁連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躬身道:“是,末將恭聆伯爺訓示。”
“伯爺說:王治道的事情,念你是為這個集體著想,姑且不跟你計較。事情過去了,你不到處胡說,以後也不會再有人追究。至於你輕易許下巨額犒賞的事情,看在戰果不錯,今天也玩兒得開心了的份兒上,也不跟你計較。東西,都給你,你大可以拿去邀買人心。但是你聽好,有句話,我對馮太監說過,今天也對你說一次,我陸準平生就是這幅牙口好,吃軟,也吃硬,但偏偏就是不吃癟!想威脅我?想拿我當傻子?那你得拿出真本事來。起碼在你沒膽子把那把刀插進我的胸膛之前,別再跟我耍什麼花樣兒。否則,下一次,我不能保證,還是不是跟你鬧著玩兒的。”
李成梁聽完這番話,身上已經被冷汗打透了。
他知道,陸準的話絕不是威脅,而只是善意的通知,或者也可以叫做警告。他從前是聽說過的,陸準就是個混不吝的兵痞,惹急了他,他什麼都敢幹。從前他不信,現在,他是信了。
甚至,他能感覺得到。饒過李如松一命,大概也只是陸準的臨時起意而已。如果再有下一次,讓陸準覺得他李成梁不聽招呼,覺得他是在肆意妄為,那大概死的就不會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很奇怪的感覺!李成梁應該怨恨自己被陸準當做小醜耍弄,可實際上,他一點兒都恨不起來,反而從心底裡頭畏懼。
“如樟,你先回去吧。”李成梁對李如樟吩咐道,“回去之後,還是像從前一樣,伯爺吩咐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千萬不要違拗伯爺的意思。記住了,只要能把伯爺伺候好,就是對李家最大的貢獻!”
“是,爹,兒子知道了。”李如樟點點頭,身影退出營帳,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