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箐原身的母親已不在人世,如今他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幼妹,具體名字還不知曉,不過這幾日聽下來,他已分辨清楚,當面對話時下人們都稱呼主家為“郎君”,平常私下裡說話時便都以序齒稱呼,唯有他的乳母喚他“箐哥兒”,也正因為有乳母這稱呼,他才能知道自己的名字。
此時門外站著的那名丫鬟叫秋月;另有一名年歲大些的丫鬟叫蒼翠,因前一夜守夜,現下已回去休息。與秋月對話的婆子是內宅管家,大家都叫她蓉娘。另外,現在正倚著自己床榻打盹的小男孩名叫守衷,也是伺候自己的。如今家中正在辦喪事,去世的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而自己之所以會穿到這具軀殼中,大概是因為真正的許箐撞了頭,至於更細節的原因,他便不清楚了。
隨著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蓉娘和秋月的對話聲戛然而止,這幾日許箐已經察覺到,家中的規矩頗為嚴格,他所見到的下人們也都很本分。
房門被開啟,一名身著粗麻衣的少年進入屋內。守衷已經醒來,他眼疾手快地走到桌旁,搶先奉了溫水上前:“大郎君可是有事吩咐?”
“一會兒禁中會有醫官來,箐哥兒現下如何了?”
守衷答:“四郎君昨日午後已能進些米湯,也曾醒過要水,只是依舊有些發熱,怕是傷口還未癒合。”
原來是在發燒,難怪身上乏得很,許箐原本想繼續裝睡,但袖中藏著的那物畢竟關乎一條性命,現在既然大哥前來探病,倒確實是個好時機。心思轉了一圈,許箐便裝著被吵醒的模樣,緩緩睜開眼,盯著眼前的人看。來人眉清目秀,縱使一身粗麻孝服亦遮不去他的俊秀容貌,隻眼下有些許烏青,眸中也泛著血絲,定是操勞悲傷的緣故。
“可算是醒了!”大哥關切地給許箐掖了被角。許箐眨眨眼,努力記住大哥的長相,才出聲道:“口渴。”
大哥扶著許箐坐起來,將水送到他嘴邊,看著他喝完,柔聲問道:“頭還疼嗎?”
許箐這三天聽著來往下人們說話,倒也將這時代的措辭和語調學了個八九不離十,但他尚不知原身是如何與兄長說話的,便只輕輕答道:“還好。”
“是我沒有看顧好你。”大哥言語之間頗為自責,旋即又恨恨道,“自祖父起,我們與許家其他分支多年未曾有過往來。如今爹爹剛去,那幫子許家人就上趕著來京城,弔唁是假,想分我家産是真。”大哥見許箐面有惶然,又安慰起來,“不過我方才已同中貴人詳細說過此事了,日後該是不會再有麻煩。”
“中貴人?”許箐裝作個反應慢的樣子問道。
“是天家身邊的孫中官。今兒一早他便帶來了天家口諭,讓皇城司著便衣護衛我們,直到爹爹安葬。”大哥輕輕撫過許箐的額頭,“箐哥兒放心,以後斷不會再有歹人來鬧,你也不要再做這般傻事了。”
“是。”許箐回答著,心中默默記下了這時代的各種稱呼——這裡將皇帝稱作“天家”,將皇帝身邊伺候的宦官都稱為“中貴人”“中官”。
大哥接著說道:“那些閑言碎語聽過便罷了,莫要當真。家中這些年的積蓄足夠,我們兄弟不會分家,更不會將你們送至旁人家中,以後我來照看你們。”
許箐看著眼前這個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只能算是少年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悲慼。不知是這原身殘留的親情,還是來自現代人靈魂中的共情作祟,他抓住大哥的手,低聲道:“大哥辛苦了。”
大哥眼中盈著淚,卻故作堅強,嘴角扯出安慰的笑,輕輕攏過許箐鬢邊碎發,哽咽幾許,才終於說出話來:“我不辛苦的。你不必忍著,若是疼了累了,或是難過了,就直接哭出來。”
許箐輕輕搖頭,正想說起正事,卻聽得門外有人通傳:“大郎君,西頭供奉官韓官人到了。”
大哥聽言輕嘆一聲,道:“我先去,你再歇歇。”
“我也去。”許箐說。
大哥柔聲阻攔:“天家賜了詔葬給爹爹,韓供奉此番前來怕是天家給了特旨。你傷未愈,不必前去,好好將養著便是。”言畢又轉顧守衷,命他好生照看,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