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時的情形,許箐揣測著,夏景宣所說的觸動大概是對手足情誼的羨慕。先君臣後父子的皇家親情,定然與自己所擁有的不同。
“卞國公——”
“說過了,叫我五郎。”
“好,五郎。”許箐道,“你今日所說之事確實對我家有所幫助。你說昔年我有恩於你,我大概能猜得幾分,幼年時所做之事無非出自本能,而這兩年滿盈袖所制香料大多為岑氏寄售,與我並無太大關系。我不能白白承你今日之情,思來想去,便告知你一事。京畿尉縣正水莊附近有一塊荒地,地中泛著黑油難以耕種,你可尋人將那塊地收了。”
“這是為何?”
“那所謂黑油,是一種名叫石油的東西,只需一點便可燃起大火。”許箐停頓片刻,說,“你可記得去年覃老將軍收複燕山關時所用的是何戰術?”
“燕……火攻?!你的意思是……?!”
“星火燎原。”
“天啊!”
許箐解釋說:“我家莊子在那附近,前些時日我恰好去看過,又從一本書中看到此物,這才知曉。石油易燃,且威力甚大,這種東西放在莊子旁邊頗為危險,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利用,恐有更大危害。”
夏景宣追問:“你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壞了,是《夢溪筆談》!沈括在這條時間線上嗎?!
“南趙”——許箐腦海中出現了這兩個字。
許箐剛才繃緊的神經驟然鬆了下來,他喝了口水,道:“是先父以前一位朋友從南趙帶回的書中所寫。”
“南趙……我知道了。”夏景宣點頭,認真記下了這件事。
夏去秋來,永業二十六年的秋闈開始了。
這一次,許箐倒是徹底體會了一把“考生家長”心態。這幾年他在家中各種折騰,把家裡弄得冬暖夏涼,又研究了許多精緻新鮮的吃食,把哥哥們和妹妹的生活品質提高了不少。所以相比擔心大哥發揮不好,他更擔心大哥在考院裡面吃不好穿不暖。
八月初五、初八和十一共三場考試下來,考生們都精疲力竭。待最後一場結束,許箐在考院外接到了許笠,許笠精神尚可,神色坦然,看上去頗有把握。不過即便如此,許笠還是在回家後就蒙頭睡了一整日,到次日午後方醒。晚飯過後,他獨自到了芷蘭汀中,屏退家中僕從,與許箐說話。
“大哥怎的不再歇歇?”許箐將點好的茶送到許笠面前。
許笠笑笑,自袖中取出一卷紙,說道:“我醒來後把這次秋闈的文章默了下來,想著來給你看看。”
“大哥定是在取笑我,我哪裡看得懂。”
“你好歹也跟著葉博士學了這兩年,怎麼可能看不懂?開啟看看。”
許箐不再爭辯,依言開啟——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題目出自《論語·先進》,這題不大好解,曾點的態度看似貼近老莊道法,若在文章之中以貼近“無為”來論,很容易被當作“奉行道法”,此時雖尚未將孔子地位尊至巔峰,但老莊道法畢竟不是主流,論述過多很有可能會被考官放到次等;可若全然從其中積極之處論述,又不能完全扣住題目。這題考的不僅是對經義的理解,更在考學生的思維,以及能否在限定時間內做到“恰到好處”。許箐暗暗感嘆,即便自己自帶金手指,碰上這題恐怕也要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