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辦,把水攪得越渾越好。”
修複的宅邸順利交工後,曹太郎便也不在石田屋敷繼續逗留。臨行前,他留下了那張價值連城的古琴。廉潔的治部大人原本對此是拒絕的,但曹太郎卻給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說辭。
”這張古琴只是身外之物,只有奏出的琴曲才是無價之寶。留在此處正好。反正伯牙只會為子期鼓琴……因為只有鐘子期能聽懂他琴音裡的高山流水。“
望著曹太郎留下的古琴和琴譜,還有那間專門為這張琴而被預留出來的客房,島左近知道,自家主公和這位曹太郎的奇妙的緣分不會就這麼結束。
果不其然,主公去日向·大隈·薩摩進行檢地的時候正好又遇見了同樣在薩摩為種植葡萄尋找合適氣候的曹太郎。
那段時間,給葡萄園選址的曹太郎偶爾會看到檢地的三成,遠遠瞥見這位被自己調侃‘嬌貴’的治部大人竟然親自下地跟當地農民交談,瞭解農田作物的情況,甚至還會拿著檢地的尺子實地測量。但三成注意到曹太郎時已經是在島津義弘老爺子的酒宴上。
彼時,曹太郎正坐在島津義弘老爺子旁邊與他對飲,品完葡萄酒後,老爺子給了他一壺芋燒酎讓他也嘗嘗,還調侃說這酒很猛,曹太郎未必敢喝。
壺中的烈酒相當嗆人,然而眼前這位年輕的商人竟能一口灌下去,把老爺子都嚇了一跳。曹太郎似乎憶起了某些往事,繪聲繪色地向老爺子描述起自己在白狼山連夜策馬奔襲的經歷……那時候,凜風與冰雪如同磔刑般刮在臉上,唯有烈酒才能抵禦嚴酷刺骨的冰寒,讓他在昏死的邊緣維持生機。老爺子早就聽聞過他闖蕩遼東開闢商路的事,然而曹太郎描繪那段過往時的神情……卻像極了在經歷一場九死一生的惡戰。
如果說已經成為大名的小西行長依舊帶著商人時期的精明與算計,那麼眼前這位商賈……竟有幾分三軍統帥的英氣。
島津義弘是個相當有個性的老爺子,若是入不得他的法眼,就算是位高權重的大名他也不會奉陪,如今和曹太郎相談甚歡,說明他是真心喜歡眼前這個小輩,想必種植葡萄和釀酒的生意上合作也是水到渠成了。
“石田治部,你來得正好,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曹太郎,他是除了小西行長以外,我見過的最有種的商人。嘛,雖然你們應該是舊識了,真是奇妙的緣分……”
島津老爺子同時拿出了葡萄酒和芋燒酎的酒壺,問三成要喝哪一種,還拱火說葡萄酒太溫和,芋燒酎才是真正男人喝的,被老爺子這麼一拱火,又看了看一壺芋燒酎下肚仍舊面不改色的曹太郎,三成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島津老爺子的燒酎。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啊,還以為治部大人會嫌棄這種鄉巴佬買醉的玩意。”
老爺子爽朗地笑著,向曹太郎滔滔不絕地講起三成當年為島津氏與豐臣的關系展開斡旋的事,自己那位兄弟義久相當難辦,加上太閣對島津家始終不太信任,他自己都沒料到那次斡旋的結果竟能皆大歡喜:義久最終同意去大阪謁見太閣,而太閣也對島津家的知行予以認定……
”還好這次檢地被派來薩摩的是人石田治部,要是換成別人一定會被討厭的吧,哈哈哈哈哈。“
這位身體硬朗,精神抖擻的老爺子就這樣拉著兩個年輕人嘮嗑嘮了好半天。兩人告別老爺子準備回到各自的住處時,三成似乎有些不勝酒力,曹太郎想把他扶住被罵多管閑事,隨後便回嘴笑三成剛才喝燒酎不過是想和自己較勁。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一路鬥嘴走出了島津的宅子。
“我知道你是真心尊敬島津老爺子才陪他喝燒酎,那老爺子挺有脾氣,看不上權貴,唯獨對個性相投的人相當熱情。但這種事也得量力而行。 “
曹太郎一邊笑他不自量力,一邊送他回到了住處,這家夥大概也沒喝過這麼烈的酒,畢竟,一個寺廟裡長大的小僧恐怕小時候連酒水都沒沾過。
三成沉默了許久,曹太郎以為他已經被烈酒整迷糊了,誰知他再度開口時聲音竟變得有些悲傷。
“老爺子他……你別看他在我們面前談笑風生,其實最近並不容易。“
遠徵朝鮮前,島津家的領地發生了梅北一揆事件,導致島津的部隊未能按時開往朝鮮,本就不信任島津氏的太閣相當憤怒,因此才下令對島津氏進行更為徹底的檢地……
實際上,位於邊陲地帶的島津氏在秀吉眼裡一直是一群不安分的反骨仔,從未真正得到過信任。
島津老爺子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笑著嚥下了苦酒,並沒有為難三成這個奉命過來監察他們的人,只因感念三成曾經對他們的幫助。
”老爺子是個心懷寬廣的人。不像某些多疑的君主。“
曹太郎從不忌諱在三成面前表達對太閣的不滿,哪怕這些話傳出去他可能會掉腦袋。三成將他扶住自己的手甩開,被酒意弄得有些迷糊的眼睛氣惱地注視著他,
“你懂什麼……你只看到了太閣殿下的猜疑,卻沒看到太閣殿下的大志。他想要建立的是一個人人皆能歡笑度日的世界。太閣是農民出身,最懂得農民遭受的疾苦,他開展至今的太閣檢地便是為整頓農田産量的確切資訊,制定統一標準,排除對於農民的層層壓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