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說得沒錯,我就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平壤的時候,收到我求援信的大名一個都沒來,但我不怪他們。他們不過也是想保全自己的家族。當然,這些不過是藉口。明明你來了,我還是隻顧著自己逃跑,只想著自己不能白白死在異國他鄉,卻從未考慮過你的死活。”
他垂著頭,抽了一口氣,不知是在低笑還是在啜泣。義弘老爺子望著這個破罐子破摔的傻瓜,心裡莫名地火大……與其說是因為露梁的事怪他,倒像是另一種更微妙的情緒作祟。
“口口聲聲說自己貪生怕死,但你在關原不也沒逃,還差點丟了命……你是不是覺得這樣還我一命兩清了?曹太郎那些暗號是你教他的吧……是什麼讓你覺得,在做了那些事以後,我還會聽你的?”
“你要是還恨我……為何和我一起來關原進大垣城呢?罷了……說實話,其實你那時會怎麼決定,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沒有其他辦法,我只能賭一下。”
臉上已經有些醉意的行長慵懶地倚在了桅杆上,深邃的眼眸裡倒映著星辰大海。義弘有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個精明的商人,還是個滿腦子糊塗賬的傻瓜。商人最懂得衡量利害,精打細算,但行長有時候又像個不顧後果的賭徒一樣,不論是文祿、慶長的欺上瞞下,還是關原之戰的孤注一擲。和他走得越近,義弘越發覺得他身上的謎團更多了。
“你還賭出去了什麼?”
義弘突如其來的發問讓行長有些不知所措,他眯著蒙上酒意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義弘卻不打算讓他這樣糊弄過去,
“別跟我裝糊塗……毛利的水軍,為什麼會聽你的調遣?當年你在朝鮮可是把全族性命都賭上了……這次的賭注想必也不小吧?”
行長靜默地注視著他,良久後才緩緩點頭,
“是啊……這次也一樣。能賭的都賭了。我很虛偽吧,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家人,到頭來卻一次又一次將他們置入險地。像我這樣的爛人根本配不上你的善意。”
“別說這種話了。”
島津義弘打斷了他的滿口胡言,“不是什麼善意。只是比起你這種傻瓜……我更討厭東軍那幫孬種……他們明明自己貪生怕死,把你丟在平壤,事後非但沒有任何歉意,還有臉繼續拿你商人的身份羞辱你。你雖然也是個混蛋,但也比那群混賬東西好多了。“
靠在桅杆旁的行長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已經喝醉還是對義弘的話感到震驚。他將腦袋埋在臂彎裡,似乎已經睡著。甲板上的風不小,老爺子試圖將他從甲板上扶起來,送回船艙去,卻在他臉上看見了若隱若現的淚痕。
“抱歉,義弘……你也比他們任何人都要好多了。”
德川軍回防伊豆的同時,渡過富士川的石田三成已經佔領了東岸……
由於德川家康已經知道了西軍從水路分兵的事,三成並沒有貿然東進,而是在富士川東岸築起防禦工事,等待真田軍的到來,再與德川主力開戰。
然而,按理說應該已經可以南下與西軍在富士會師的真田軍並沒有如約而至。
善使奇謀的真田昌幸從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玩起失蹤,不僅是石田三成,就連德川家康也開始感到摸不著頭腦了。兩軍在富士對峙將近一個月後,相模原方面的忍者們帶回來一個詭異的訊息——有人在八王子城附近發現了六文錢的家紋。真田家的探子似乎在四處探聽訊息,蒐集情報,準備直接進軍關東。
然而,真田家就算在上杉的支援下有能耐拿下甲府城,孤軍深入到關東的腹地也無異於自尋死路。德川家康並沒有把這個訊息當回事……直到忍者向他通報了另一件事,這個訊息直接治好了他多年的老便秘。
鐮倉失守了。
小西行長並沒有攻打伊豆,而是從海路直接繞到了鐮倉登陸。不僅如此,小西行長、島津義弘、小早川秀包等人竟用石田三成的圖紙一夜間修築了城寨……對此毫無防備的鐮倉迅速陷落,當地的國人眾也望風而降。
德川家康還沒想清他們是如何獲得了從駿府到鐮倉的補給,以及築城的材料,在鐮倉登陸的西軍竟開始高價收購大米,引得關東的米商暗中將糧食運到了鐮倉……
雖然鐮倉這座古都早已不複往日的輝煌,但致命的不僅僅是它的歷史意義,還有它的位置……現在,小西行長等人修築在鐮倉的城寨無異於一顆釘子,卡在了德川家康回江戶的必經之路上……不論是陸路還是水路,接下來都會雞犬不寧。
一旦八王子城附近的真田軍與小西行長會合,那他和江戶之間的聯系就徹底斷了!
這才是真田安房守真正的目的嗎?水陸並進,斷他後路……
現在擺在家康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退守小田原城固守,或者……趁渡過富士川的西軍立足未穩,從正面一舉殲滅西軍。
德川家康從座位上緩緩起身,將軍配指向了富士川。
“天下沒有不破的堅城,若此時退回小田原城,只會像昔日的北條家一樣,陷入被動,從而被緩緩蠶食。石田三成的佈局確實令人驚嘆,然而,他忘記了一件事……分兵過多也會導致正面空虛。而背水結營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