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注意到的人是他同房的病友,“喂,你剛住進來就寫遺書啊?”
後來是他的護工,“給自己的閨女還要寫信?”
再後來是醫護人員,“寫信?您真有精力呀。”
接著是整個病區的病人,“56床那個病人你聽說了嗎……”
有一次,他因信件的內容詢問其他病人,希望有人能介紹一下本地城市。
那是個大醫院,科室裡的醫生非本地人,病人也大多是外地來求醫的。
幸好有個新進來的病人知道,其他病人也熱心快腸的介紹自己的家鄉,讓他下次寫別的城市不用再問,他同樣一一紀錄了下來。
癌症病情發展比預估快很多,疾病的後期,他有時會意識不清精神不濟,但仍會把想寫的內容告知護工,讓護工幫忙記錄,以便他日後謄寫。
護工是這位奇怪患者病後寫信的全程見證者。
在這位患者即將去世時,她才終於見到自己僱主的筆友——那位她以為與僱主父女關系一般,實則十分乖巧的小姑娘。
出於對小姑娘的疼惜,她隱瞞了寫信這件事。
直到多年以後,她遇見了一個人,將這個故事講了出來。
“於是那些記錄下來、未能謄寫的信,”程朝昀緩緩說,“直至今日,終於從時間之海裡浮現。”
阮笑笑最後透過程朝昀傳來的照片看了這些“信”。
有些字跡是熟悉的,介紹某個陌生城市,字跡簡短,卻攬括許多,最後以“未來可寫”結尾。
有些字跡是陌生的,寫某一天的降雨,天氣冷了,小程生病了,讓笑笑注意保暖,又或是小程學習上遇到困難,問笑笑有沒有遇到。
字句裡大部分的內容都是由小程引出,而最後落腳點又都是提醒或詢問關心阮笑笑。
視訊通話還開著,阮笑笑默默看完,拉遠手機仰頭,某股情緒沉下去後,開口:“程昀昀,我現在感覺有些奇怪。”
一面是阮衛國就是小程這件事實的確認。
一面又是自己的父親偽裝成自己的筆友欺騙了自己這麼久。
即使先前已經有過確切的猜測,但隨著更多細節的證實,原本空蕩的情緒像是幹癟的熱氣球被燃燒器的熱度燒灼,導致氣球內部空氣密度變低而升空,又隨著高空的風層而飄忽不定。
腦海裡的思緒翻滾成亂麻,情緒也分辨不清。
好像有那麼一點兒小小的憤怒,但又好像有一點兒慌亂的無措。
與此同時更多的,還是著難以自抑的悲傷與難以忽視、再次浮起的自責。
而這時腦子裡似乎有小人在說:“喂,你不就是因為太懂事,所以你爸爸才瞞著你嗎?不要自責,改掉這個壞毛病。”
另一個小人又在說,“這哪裡是壞毛病,人本來就是這樣啊,他愛護你也會欺騙你,你關心他也會欺瞞他,很正常的,坦然接受,無關好壞。”
像是一個辯論賽,正方觀點與反方觀點都可以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