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
楚斐然蹲坐在落地窗前,蒼白修長的指間夾著煙,火星快要燒到了他的面板。他的臉倒映在濕漉漉的玻璃窗,一吐一吸間早已氤氳了冰冷的玻璃窗。濕冷的霧氣是他吐出的濁氣,沾在了藏著霓虹燈的玻璃窗上,他覺得自己像是髒了那片玻璃,眼睛裡泛上自我厭惡,用袖子擦拭那片霧氣。
剛剛下了場暴雨,一道驚雷落下,他也醒了,醒得突然,醒得措不及防,所以點了煙,坐在這裡發呆。
不出半響,又再次起霧,他又抬手,重複了這個動作好多次,最後他呆愣著放下了手,看水滴帶著霓虹亮色沿著玻璃窗滑落,再和另一顆結合,在這個過程中小水滴的顏色會改變,從藍色變成了紅色,再到橙色或白色,最後當它找到了自己的伴侶,它們變成了全新的顏色,屬於它們的顏色。
楚斐然的眼睛有些濕潤,倒映著碎光,像大雨帶著城市五顏六色的燈海落在了裡頭。他的神色天真,帶著驚喜,盯著玻璃窗看了很久,連霧氣也不擦了。
這是好的預兆嗎?
他最近不會失眠了,只是偶爾會做做夢。他夢到了姥姥,夢到了姥爺,夢到了楚家,夢到了…季言之。
小時候的季言之。
一個和現在溫柔的少年全然不同的小男孩,膚色雖然是一樣的蒼白,眼睛也是一樣的黑,但那個小男孩陰鬱,沉默,暴躁,帶著和他年齡不相仿的早熟,只有看了他才會笑。他的溫柔,他的稚氣,他的可愛,只有在他面前才顯露。他說他會保護他,他說他不會讓他受傷。
那個小男孩會帶他玩模型,和他說故事,陪他看他根本不喜歡的“膽小狗英雄”或者是“阿甘妙世界”等諸如此類的肥皂動畫片,會帶他偷偷翻牆,帶他跑去附近的公園回來一起挨顧阿姨和姥姥姥爺的罵,那時候那個和他一樣瘦弱的小男孩會站到他身前,對氣急敗壞的大人說:“是我逼他出去的。”
楚斐然笑了,笑著笑著就流淚了,他其實真的很愛哭。
他抱著膝頭,埋著頭悶聲哭,雨又再淅淅瀝瀝地落下,煙滅了,落到了地上,殘餘的火星在黑暗裡像星星落入深淵,帶給裡頭的人希望。
故事的開始總是很簡單。
那時候他們住在某座城市的市郊。
那是座寧靜致遠的富人區,自己打從有記憶開始便住在那兒,從未出過門。春天裡陪伴他的是姥姥的花草,夏天和他玩的是濃蔭和蟬鳴,秋天和他說話的是落葉,而冬天他有姥爺溫暖的書房。
那座小小的複古歐式洋房有姥爺和姥姥的疼愛,外頭的小花園種植著各種花草,彌漫的花香和姥爺的茶香構成了楚斐然的孩提記憶。
金燦的陽光透過細嫩藤蔓纏繞的支架,在一老一少的身上留下斑駁剪影。小小的孩子趴在姥爺的膝頭,稚嫩的童音嬌憨,無憂無慮,“姥爺,小然什麼時候可以再看到爸爸媽媽啊。”
何老先生也想念女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儒雅的老人輕輕撫上了外孫那張神似女兒的臉,笑著說,“媽媽出了趟遠門,等蟬鳴聽不見時,媽媽就回來了。”
可那時候的楚斐然還小,讀不懂姥爺浸透了歲月的溝壑裡所填滿的哀傷。
楚斐然每一年都在等蟬鳴結束,可入了秋,過了冬,又是下一年,他還是等不到爸爸媽媽的身影。
當年的小少爺雖被養得嬌貴衿傲,但長了歲數,也開始明白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可他還是會和其他小孩一樣憧憬著外面的世界,會登上閣樓看向山下的繁華都市。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隨著季言之的到來,小男孩所有的幻想得到了滿足。
大概是十歲那年,他還記得他們初見的那天。暮春三月,鶯飛草長,姥姥養的花在那年開得嬌豔欲滴,隨風飄搖像是美人起舞。
本來趴在床上看書的楚斐然被鳴笛聲和嘈雜的人聲吸引到了陽臺。小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站在欄杆邊往外看去,隔壁荒置多年的小別墅搬來了新的一家。一夥人自卡車內搬出沉重的傢俱,上頭暗沉浮誇的花紋宛若張牙舞爪的怪獸,這令楚斐然不禁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