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上午,給金書山結婚撈頭忙的陸續來到老宅,借了桌凳,賃了盤碗,分配了灶廚的活計,一時間切墩的切墩,烹炸的烹炸,忙忙碌碌。春心、老憨都幫著忙活。炸出第一鍋丸子,金書山盛了滿滿一個二大碗,端給東屋的黃香柳。
老憨呵呵笑了:“香柳沒幹啥活,你給她丸子幹啥!”春心也說:“這丸子正席還不夠呢,你快倒大盆裡。”金書山說:“在老宅安置新房我最可心了,你們幫我這麼大的忙,我拿出一碗丸子給香柳那也是應該的。”對香柳說:“吃吧,一點兒小意思。你看你瘦的,多吃點兒。”
香柳端著二大碗,捏起一個丸子放嘴裡美美地品嚐,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謝謝書山哥!”春心說:“她從小就不吃葷菜,用葷油炒菜一口都不動,有時候只吃小蔥蘸醬,有時候我給她用豆油煎個雞蛋,你看他瘦的露骨露相的,我就說她沒福氣,是個賴瓜瓢。因為貧血,說昏過去就昏過去。有一次我在園子裡翻地,她說幫我翻,還沒拿起鐵鎬呢,就暈倒了,嚇得我扔了鎬頭就抱住她,喊叫了好幾聲她才睜開眼睛。”老憨也說:“現在還長點兒膘了,那時候瘦的大風都能颳走。”
婚禮如期舉行,老親少友都到了場,貼在老宅西屋窗子上的大紅喜字剪紙給院落增添了洋洋喜氣。金書承一會吩咐吩咐灶廚,一會兒指揮指揮樂師,屋裡屋外緊著張羅。曲三哨說:“你們看書山結婚,金主任緊著張羅,夠哥們意思。”鬼子漏公鴨嗓忙糾正道:“不能叫主任了,如今已經是金書記了。”金四眼說:“連書齋二哥都升了一步,人家現在是大隊長了。”曲三哨感嘆一聲:“老金家出當官的呀,咱長青大隊現在是老金家天下嘍!”這時候,西窗根傳來了二胡聲,那是新郎官特意請來的兩位樂師。只見曲大浪和張嗚哇並排坐在窗戶前的長條凳上,拉起二胡非常投入,用最流行歌曲助興,婚禮還未開始就有很多人陶醉了。
孟令春身穿金紫絨上衣毛料褲子,顯得非常端莊得體,那兩根溜光水滑的大長辮子更是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孟令春過門到老宅,伴隨她的是孃家陪送的一對包角箱,還有要好的姐一起送的鴛鴦暖瓶、魯壺、雙喜臉盆、毛巾和友誼雪花膏。
當她被姚錦冠推到穿著華達呢中山裝的金書山身邊時還十分羞赧,不停地擺弄自己的一個辮梢。舉行結婚典禮時,樂師用《新苫的房》曲調襯托。伴著歡快優美的旋律,姚老美主持婚禮也更加賣力,把“一拜天地二拜爹孃和夫妻對拜”喊的異常高亢。
宴席一散,孟令春換上了一套舊衣服,戴上套袖,紮上圍裙,和姚錦冠、小莠子幾個人一起收拾宴席殘局。她一會兒收拾碗筷,一會挪動桌凳,好像是個早已融入這個家庭的勤勞主婦。
新娘子一干活,聞大呱嗒倒覺得新鮮,嘖嘖幾聲:“哎媽呀,進門子就幹活,一天也不歇息呀!”孟令春拿起一塊抹布擦著桌子,淡淡一笑說:“歇啥?既然給人家當了媳婦,那就得盡媳婦的義務。”錢五銖領著小曇花走過來說:“你歇會吧,別累著,有這麼些人幫忙,不用你伸手。”孟令春一笑:“媽,我待不住,幹這點兒活累不壞!”老憨端著膀子對春心說:“新媳婦剛過門兒就幹活,你見過嗎?”春心搖搖頭說:“以前從沒見過,這還是頭一回遇到呢!”金書山說:“我是真沒想到哇,訂婚時她還別別愣愣呢,一過門就立馬煞心啦!”孟令春一邊忙活一邊說:“進了老金家門,就是老金家人!不煞心怎麼能過好日子呢!”聞大呱嗒感嘆一聲:“哎媽呀,這才是正經過日子人呢!書山你說個好媳婦呀!”
屋裡屋外忙活完,天已經擦黑,又熱了熱剩飯剩菜墊吧了一頓。姚錦冠給捂了被子,這才對金書山說:“時候不早了,小曇花都困了,我們也該回去了。”鬼子漏對父母說:“你們也忙了一天了,也都早點兒休息。”
親人們都散去了,新婚的小兩口坐在老宅西屋炕上沉默了半晌。金書山面對著端莊俊秀的新婚妻子,嘿嘿笑出了聲。
孟令春羞赧地說:“你笑啥?娶上媳婦了,這回如你願了!”金書山喃喃道:“沒想到哇,真是沒想到哇,剛過門兒就煞心,進入角色也太快了,跟結婚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孟令春說:“你是不是始終擔心,怕我不一心跟你過日子?”金書山點頭承認,問道:“跟我說說,咋變化這麼快?”孟令春故意扯笑:“我就想啊,長青大隊光棍多,我成全一個不就少一個嘛!所以就想通啦!”金書山說:“瞎扯,你是讓我老丈人那三鞭子打醒的吧!”孟令春說:“我胳膊擰不過大腿,那就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唄!”金書山說:“那你說說,結婚之前,咋那麼不願意呢?”孟令春說:“我才十九歲,不懂咋處物件。一來是對你還沒啥感覺,二來是怕跳你家火坑。其實我祥達老叔不想讓我回來,想在太康給我找物件。從太康回來,我事想打退堂鼓呢!本想送回緞子布就拉倒,沒成想你居然敢直接找我叫口供。我爹那三鞭子,不是把我打醒了,那是把我打怕了。後來我又用你的優點安慰我自己,想你是個大孝子應該錯不了。”
金書山沉吟一下:“你歲數小,有這樣的想法正常。過了門兒就幹活,說明你是個要強的人。”孟令春說:“要過家就得要強,過出個樣來,大家才能服氣,不然,就會讓人笑話。”金書山笑了:“你今天一干活我就知道,我這媳婦是說正了。”孟令春笑問:“你說說,看上我啥了?是不是你早盯上我了?”金書山說:“是盯上你很長時間了,那是因為你符合我找物件的標準,標準一共有四條。”孟令春追問哪四條,金書山張口道出一套嗑來:
長得好看,過家能幹,讓男人說了算,一輩子不背叛。
這套嗑把孟令春逗笑了,笑得捂著肚子直叩頭,一邊拍打著新郎官的大腿一邊說:“你說的太招笑了,你這嘴皮子都快趕上姚老美啦!呵呵呵……”
笑聲傳到了東屋,黃香柳嘻嘻說笑:“你們聽聽西屋,瞧這小兩口咋笑這樣呢,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老憨吧嗒口小菸袋鍋:“剛結婚,高興唄!”春心說:“這說明小兩口對勁兒,往後日子肯定能過好。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嘛,叫家和萬事興。”
孟令春笑夠了,又一句一句咂摸這套嗑的內容,忽然問:“我符合幾條?”金書山抿嘴一樂:“都能符合!”孟令春認真起來:“不對,前兩條我符合,後兩條不一定。”金書山問:“咋不一定?”孟令春說:“為啥讓男人說了算?”金書山說:“牛拉車,馬拉套,老孃們兒當家瞎胡鬧。我是你男人,我不當家誰當家。”孟令春說:“如果你瞎胡鬧就不讓你當家。最後一條是一輩子不背叛,符合這一條那可有前提的。你若不負心,我就不背叛;你若是負了心,我肯定得背叛;背不背叛,就看你咋表現!”
金書山眯起微凹的雙眼,嘻嘻一笑:“我一定好好表現。時候不早了,該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