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沒有聲音,許景瑭去換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罷,來到北屋的裡間門口,挽著袖子問:“午食想吃什麼?”
“給阿孃埠水喝。”渴了一上午的金氏,先吩咐兒子端水,後琢磨道:“家裡沒啥菜了,不然就吃麵條將就將就?”
許景瑭以前在家時,不大愛吃麵條。
“好。”許景瑭給母親端水,心中暗暗懊惱,早晨出門匆忙,未來得及把燒好的熱水給母親放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以至於讓愛喝水的母親渴了一上午。
金氏三兩口喝完水,空杯子遞給許景瑭,道:“你劉阿爺喜歡吃湯面條,你煮一鍋湯面條罷,簡單又方便。”
“好,我知道了。”許景瑭接過空杯子,和水壺一起放到床頭前臨時放置的四方凳上,轉身出去做飯。
金家屋舍是金氏年輕時候掙錢找人蓋的,典型國都北部農家構造,家宅坐北朝南,北屋進門是當屋,左手邊是裡屋,右手邊,東南角是灶臺,緊挨著灶臺的是個大案板。
大案板北邊三兩步處有個緊挨著木板制隔斷牆壁的黃桃木小方桌,用來吃飯,至於東北角,則有個用木板隔開個小隔間,是許景瑭兒時的起臥處。
麵缸放在小隔間西邊,當屋八仙桌配套的管椅旁邊,許景瑭單手端著頗有分量的土黃色粗瓷盆,另隻手掀開用來蓋麵缸的不規則的木頭蓋子。
麵缸裡的麵粉,與許景瑭尋常吃的細白麵很是不同,它發黑且粗糙,還隱約散發著潮濕變質的味道,許景瑭用葫蘆瓢舀出半瓢,蹲到屋門口借光線和麵。
金氏聽著外間有條不紊的做飯聲響,忍不住嘆道:“老話說娃娃隨爺,你還真跟你阿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長相,性格,做啥事都是這樣條理清晰,不像老三,泥腿子一個,指一口吃一口,幹啥不成啥,脾氣還瞎大。”
“那你當初為啥還要和他成親?”許景瑭的問題,伴隨著擀麵葉的咣當聲一起傳進裡屋。
金氏長長嘆一口氣,頓了頓,道:“那時候日子實在不好過,你還那麼小,我阿婆年紀又大了,家中五畝七分地,農活我一個人怎麼都幹不過來,幹不過來,真的……”
“姨母呢?”許景瑭問:“那時姨母不是已經嫁去郭家了?怎的不喊郭姨夫來家裡幫幫忙?”
“呵。”金氏冷笑一聲,捏著自己手心道:“你姨母心疼她男人,我還沒同她開口,她先跑來咱們家給我訴苦,說她男人幹活傷了腰——其實就是不想幹唄,我帶大的你姨母,我太知道她是個啥人,而且你阿爺生前看不上郭家耀,你阿爺一沒,郭家耀就等著看咱家笑話嘞,怎麼還會來幫忙,呸!狗東西。”
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許景瑭並不插嘴,而是又問道:“許家呢?我大爺和叔父呢?”
“許家倒是每逢農忙都來幫忙,”金氏回憶起那段灰暗無助的絕望日子,昨日種種猶在眼前,誰好誰壞,自在她心中有桿秤:“你大娘不讓你大爺來,來的是你叔父和你二姑父,兩個人都是壯勞力,加上我三個人,五畝多地的活,一天就能幹完,不管是割麥子還是掰棒子……”
“那這活兒不是有人幹麼,聽著也挺好的。”許景瑭三兩下擀好一張面葉,轉而來灶臺前生火炒菜。
裡屋再度傳出金氏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似乎有些避諱,更似乎怕被別人聽到:“這樣卻也不好,你三叔父那時未成家,常被你阿翁阿婆支使來幹活,久而久之,村裡就出了點閑話,有人說,幹脆讓我跟你三叔父成家算了,但我相不中你三叔父,他是許家老小,太懶,最重要的是,他不像你阿爺,是個有擔當的,頂天立地的漢子。”
許景瑭把手伸出來,懸空用手心試探油溫,而後又把灶臺下的火苗添旺了幾分:“你當時怎麼相中老三的?脾氣不好,腦子不好,就像你說的,缺根筋。”
“能幹活唄,”金氏道:“他阿爺把他送來咱家的,還簽了契約書,讓他改姓金,當時我也就見過他一面,覺得這個男人雖然個頭不高,但利索,肯幹活,再加上媒人一催,我就答應了,誰知道,他實際上是這麼個德行,”
說著,金氏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叫人聽不見:“你知道麼,他剛來的時候,根本不能那個,我帶著他到處求醫問藥,看了好幾年才看好。”
那個指的是哪個,許景瑭一聽便知,油熱了,便開始炒菜。沒過多久,菜炒好,倒進水等水沸,勾兌些紅薯粉進入,沸騰後把切好的柳葉寬面條丟進去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