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命身邊暗衛私下調查過,在龍虎關與山門關交界之處尋到一名老僕,那老僕曾在穆家做過幾年夥計,於是便自老僕口中得知那副將是個孤兒,被外出巡邏的穆東風撿到,在家中一養就是十多年。
可以說,穆東風不是他親父,卻勝似親父。
這般要好的關系,究竟會因為何事而鬧到火燒軍營的地步,副將寧願自己葬身火海,也要與穆家斷絕關系。
仔細想來,種種緣由所起也不過是人之愛恨嗔痴,一時沖動忌恨之因,便至結局再無法挽回。
烏玉勝張了張嘴,還未回答她,便聽見男子率先開口,滿口不屑道:“我可不願做道貌岸然之徒的兒子。早八百年前我便與他穆家脫離關系,更與穆東風毫無瓜葛。”
室內靜謐如幽夜,窗外透進來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櫃臺上,像是點亮了一盞燭火。
“穆東風一生清廉正直,最後戰死疆場,屍骨無存。這樣的忠臣,怎麼會是你口中的,道貌岸然之徒。”朱辭秋抽開被烏玉勝緊緊握著的手,獨自坐在東面櫃臺邊的凳子處,順著落在櫃臺上的光線往上看,落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充滿懷疑打量,毫不掩飾。
“穆家未沒落之時,我也曾與其共處過幾月,卻從未聽說過穆東風有過妻妾,更別提從他們口中聽過關於兒子的傳聞。反倒是——”
她笑了笑,餘光瞥向烏玉勝,“他曾有兩名副將,其中有一名名喚穆子昂的,不知為何在建昌五年時,驟然與穆東風撕破臉皮。這位早已葬身火海的副將曾與他宛若父子,私交甚好,甚至逢年過節,穆東風都會邀副將前去穆家團圓。即便是烏玉勝這樣親生的侄子,都未曾時刻有過這般待遇。”
在大雍時,尚以穆雨生之名活動的烏玉勝鮮少同她講邊塞之事,她自然也不會主動去過問,只要知道他在邊塞平安即可,哪怕是烏玉勝與誰交好,她也是到龍虎關才得知的。
與之一起得知的,便是穆家對他並不算太差,卻也並不好。
她曾問過烏玉勝,穆家對他如何,烏玉勝笑的燦爛,說穆家人對他極好。教他識文斷字、四書六藝,讓他從籍籍無名之輩成為一名保家衛國的將領。或許也因從前在燕京見他時刻維護穆家,又得聖上器重,還以為他在邊塞、在穆家過得很好。
其實不是的,烏玉勝他,在寒城吃過很多苦。從步兵小卒摸爬滾打到一名副將,吃了太多苦。他並不是如她所想那般,天降至副將之位的。
穆家教授他知識武藝,卻從不庇護他。
那時她忽恍然,才驚覺自己對烏玉勝,實在知之甚少,只是一味地期盼他陪伴自己,索取他給予自己愛意,卻從不去關注他身旁之人、身旁之物,乃至他自己。就好像天生地覺得他陪在她身側是理所當然的。
她不知道烏玉勝不受穆家喜愛,不知道他在軍營過的艱苦,也不知道他從來都是孑然一人。
也才驚覺自己是那麼的高高在上,虛偽至極。分明那麼厭惡紅樓高牆,厭惡霸權惡政,卻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接受來自世間壓榨民眾而帶著血肉的金銀俸祿。
“啊……”面具男子長嘆嗤笑,視線在烏玉勝與她身上不停地流轉,終於定格在她身上,饒有趣味道,“原來你就是穆雨生心心念唸的公主殿下?”
“您是來我這替穆東風抱不平的?他人又沒死,您又何必替他打抱不平。我看吶,你們燕京的人可被他們穆家耍的不輕啊,哈哈哈哈哈!”他似癲狂似譏諷地笑著,笑夠了看向一臉平淡的朱辭秋,又覺得沒意思,咳了一聲,又沖烏玉勝道,“穆雨生,你為何要把她帶到我這來?”
“穆東風,真的死了。”烏玉勝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說了這樣一句平淡,卻又令人震驚的話,“穆子昂,他真的死了。他死在寒城,屍首分離,連心都被挖了出來,給南夏太平做了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