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翁說道:“這一招叫做‘悲憤交加’,合雙拳之力,攻敵‘太陽’xue要害。”
不老翁悉心教授,邊演練邊講解,浪隨心學得專心致志,將招數硬記於胸。“不老神拳”由不老翁百歲時始創,每年一式,到今年創出的“萬念俱毀”,共二十五式。用一年時間專研一式拳招,那自然是變化多端,威力大異尋常,而且隨著不老翁功力逐年提升,愈到後來,研創出的招式愈強。有趣的是,不老翁給每一式取的名字,都是描述心情的四字成語,比如“失魂落魄”、“痛徹心扉”、“驚濤怒浪”,細加揣摩,倒也十分貼切。
浪隨心反複演練,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可以連貫施展。不老翁為考校他學得如何,讓他以後面坑壁作敵人,使一招“追悔莫及”。浪隨心疾走兩步,平地躍起五尺多高,猛一旋身,雙拳連環擊出。但聽“砰砰”數聲,堅實的坑壁立時現出幾個拳印。他用“清虛散元功”將蠻力轉為內力之後,在內功方面已有一定火候,只是初學“不老神拳”,尚不能發揮出巨大威力,坑壁上的拳窩極淺。不老翁撚須大笑,贊道:“臭小子果然是塊練武的好材料!”
林芳菲見浪隨心初學便有小成,歡喜無限,心想:“能得老翁贊他一句‘練武的好材料’,那便當真很了不起了!我跟他相識不足半年,他便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想起兩人初識的情景,浪隨心粗衣破帽,拿著一把很能顯示窮酸特徵的摺扇,為自己鼓掌叫好,結果被張驢抓去無德幫。也真是緣分,自己到現在也不明白,那時為何會鍥而不捨的想要救他?更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喜歡上了這個放浪不羈的家夥!再到後來,太湖夜逃、厥山相依、小樓縛繭、孤山重逢……一幕幕往事如流水般,在她腦海中一一浮現,不知不覺,她手託香腮,露出醉心的笑容。
隨著思緒的延伸,最後到了白石堡,林芳菲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心中頓時痛如刀割,哀嘆道:“唉!他已答應娶白姑娘為妻了,我還想這些做什麼?他是不是練武的好材料,今後是好是壞,又與我何幹?就算我不死,回金陵之後,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他了,便讓他永遠當我是他的‘林賢弟’,各奔前程,各成家室,慢慢的也就互相淡忘了……”她愈想愈覺不捨,心中悽苦無比,竟自淚眼朦朦。
忽聽不老翁拍手笑道:“好,練得好!”卻是在她追憶往事,意醉神迷之際,浪隨心已學完了“南極仙劍”的全套劍法,正拿著一塊細長的尖石比比劃劃。林芳菲見他東竄西跳,手中尖石左劈一下,右指一下,每一招都十分奇妙古怪,卻又亂七八糟,看上去極不連貫。她還道浪隨心剛剛學成,招與招之間的轉圜銜接做得不好。其實不老翁這套“南極仙劍”只有八招,各招完全獨立,根本不是一套連貫的劍法。只因不老翁為每招所取的名字,正合為一首五言詩:椎落崩華蓋,浮雲掩碧空。祖龍劈萬障,笑佛點青燈。揮手撩星漢,橫眉挑玉京。珠簾鈎半卷,獨力刺蒼穹。
這首詩明裡是歌詠秦始皇,實則取各句中間一字,暗合“崩、掩、劈、點、撩、挑、鈎、刺”,正是八招的要訣。臨敵之際,八種劍招不能連綿施展,而是根據對手的出招,只選一招還擊,往往一劍制勝。林芳菲心事重重,並未聽到不老翁的講解,有此誤會在所難免。
不老翁見浪隨心果然聰明穎悟,這麼快便能將每一招使得像模像樣,又是歡喜,又是欣慰,興奮的站了起來,在細節上予以指正。哪知剛剛起身,便大咳幾聲,身不由主的又坐了回去。
浪隨心和林芳菲雙雙一驚,圍住他道:“老翁,是不是傷勢加重了?”不老翁咳罷,擺擺手道:“別怕,我這把老骨頭沒那麼容易散架的。臭小子練了這麼久,也坐下歇歇吧。”
二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畔,浪隨心將侯青青和郭縱也喚了回來。侯青青怨氣沖天的道:“聽你娃撲撲騰騰的練了幾個時辰,一定學到無涵很多)歪功夫嗦,可把老子悶死老!”浪隨心笑道:“打你應該不成問題了。”侯青青一張嘴撇到耳根,表示不信。浪隨心抓起方才丟棄的尖石,突突點了四下,盡指他身上要害,正是“笑佛點青燈”的招式。
侯青青“啊呀”一聲,飄身退開,難以置信的瞪著浪隨心,暗道:“若不是老子輕功了得,身上早被他戳出四個透明窟窿了;若他手中拿的不是石頭,而是長劍,霧獨獨的來這麼一下,老子得難倖免!”卻聽浪隨心笑問道:“小弟這招歪功夫如何?”侯青青心下雖贊,嘴上卻不肯服人,哼道:“得是老子張巴不小心),算不得啥子。”
浪隨心這時確已疲憊不堪,當下不再同他逗笑,雙手抱頭往地上一躺,閉目養神。忽又想起一事,睜開眼睛道:“老翁,你驅毒時所用的可是‘清虛散元功’?”不老翁道:“怎麼,你也會?”他如此反問,便相當於承認了。浪隨心道:“哦,是鶴道長教我的,你卻從何學來?”不老翁尚未答言,林芳菲先已笑道:“算起來,鶴道長還是老翁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呢。”
她一連說了四個“徒弟”,把另外三人說得暈頭轉向,侯青青掰著手指算道:“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那豈不是比徒孫還不如?老巴子好大的輩份!”一想不老翁一百二十五歲高齡,有這種輩份實在不足為奇,卻不知他跟鶴沖霄怎麼扯得上關系?
不老翁“嘿”的一聲,“林家小子,你居然猜到啦?”林芳菲笑道:“老翁教我‘遊仙掌’,其中兩招的名稱‘烏珠瞪鼈’和‘胡猻洗兒’,都是吳越方言,我便猜想老翁一定在吳越待了很久。隨後想起鶴道長說他師祖因未得‘胎息’,在古稀之年離開清虛觀,去了蜀中。以鶴道長的年歲再加七十,正是老翁的一百二十五歲,所以當時我便猜到,老翁大概就是他的那位‘師祖’。”她覺得不老翁武功已經顯露,自也沒有再隱瞞身份的必要,遂將自己的分析說給眾人。
不老翁指著她道:“休看你年歲不大,可精靈古怪的很呢。”不老翁正是鶴沖霄的師祖,當年他因得不到“胎息”,假稱心灰意冷,要去蜀中尋仙問道,其實是希望藉助巴山蜀水的靈秀、壯闊,最終悟成“胎息”,然而直到今日,仍未可得。他那套“不老神拳”的招數名稱,正反應了他每一年的心情,或“悲憤交加”,或“笑逐顏開”,或“愁腸百結”,或“失魂落魄”。直到去年,他憶起往事,覺得自己的一生就這麼蹉跎了,遂創出“追悔莫及”。今年他已不再抱有奢望,只想在餘下的歲月裡,能夠逍遙自在,徹底放棄百年來的心結,於是創出了“萬念俱毀”。可嘆在他真要放棄的時候,生命卻已走向了終結!
浪隨心恍然大悟,想起鶴沖霄當時那一番話,屈指一算,果然絲毫不差。“老巴子教沒人性,瞞了我們不說,跟個人的後世子孫還麼兒玩逮貓兒,給牛鼻子曉得老,不氣死才怪。”不老翁抗聲道:“哎,老家夥一生未曾婚娶,哪來的後世子孫?”浪隨心苦笑道:“老翁不過是看破紅塵,只想安安靜靜度過餘生罷了。”又一想,“老翁遇到我們也算倒黴,心裡終究多了份牽掛,否則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看來真要做到清心寡慾,無紛無擾,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侯青青道:“老巴子,你說跟龍行雲那龜兒打成平手,格是日殼子的?”不老翁眄視著他道:“那可是真的!龍行雲本是黎族人,二十四歲才到潤州建立碧海重樓。那年老家夥到嶺南閑遊,當時龍行雲的名頭已很響了,老家夥找到他,跟他鬥了一天一夜,不分勝負,便即雙雙罷手。”說著嘆了口氣,“不過那時龍行雲的‘龍心訣’尚未大成,更未練成可以加倍提升功力的‘真龍活現’,如今他武功達到何種境界,著實難說。”他環視眾人,又道,“武功大致可分為五種境界,一為人境,世間習武之人大多為此,沒什麼好說的;其二為聖境,就像殷破玉、易浩軒、李五殘這樣的人;其三為仙境,比如鬼目神殺。另外還有神境和魔境……”他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老家夥活到這把年紀,總算躋身神境了。據老家夥目前所知,世間尚無一人達到魔境,不知現在的龍行雲,是否有所突破。”
眾人從不知武功還分出這許多門道,聽了他的述說,都連連咂舌,不老翁也只達到神境,若得魔境,武功該當如何?不用問,憑他們的武功在人境中尚且佔不到上游,差距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