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菲本已被浪隨心拖至門前,聞言靈機一動,掙開浪隨心,嗤嗤冷笑道:“虧你說得出口,老翁你便醫活了嗎?如今他下落不明,多半已一命嗚呼了。”商青羊不以為然道:“老夫有言在先,能不能活到五月桃兒初生,要看他的造化,他死了只能怪他運氣不好,非是我藥方無效。”林芳菲截口道:“他尚未來得及用你的藥方,怎知有效無效?”商青羊道:“老夫畢生醫蠱毒無數,向無失敗之先例,老夫對自己開的藥方深有信心。”林芳菲冷笑道:“金蠶屍蠱,你也醫過?”商青羊一時語塞,“這個……倒是沒有,不過大同小異,藥方之中,加個初生的桃兒即可。”
林芳菲好似終於抓到他的把柄,繼續辯道:“既然沒試過,又怎知加個初生的桃兒便能活命?辯到這時,我算明白了,隨心說的沒錯,你呀,壓根就沒什麼本領,掛著個神醫的幌子招搖撞騙,混進太醫署討飯吃。”
商青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再也壓不住怒火,拂袖道:“老夫向來視聲譽如性命,你若有證據,隨你怎樣說都行,否則莫再詆毀老夫!”林芳菲道:“證據自然有的。”商青羊眉毛一挑,“哦?什麼證據?”林芳菲一指浪隨心,“實不相瞞,他其實並未染疾,身體強健得很,卻也奇怪,他曾在水裡被一隻怪物咬過,非但沒死,反而氣力大增。更奇的是,傷口周圍長出的新面板格外結實,利刃也傷害不得,新面板逐漸擴散,如今已遍佈上半個身子。你給他瞧瞧,若能說出個道理來,我便信你有真本領,老翁之事,再也不提。”
商青羊瞪大眼睛,望著浪隨心,想道:“世上竟有這等奇事?我活到這把年紀,所遇怪疾無數,她適才述說之症,卻還是初次聽聞。我且先瞧瞧也好,總之不給他醫治,能醫也不醫。”即便林芳菲不再激他,他也定要瞧個究竟了。當下擼胳膊挽袖,道:“過來讓老夫瞧瞧。”
浪隨心暗笑:“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芳菲跟我在一起,別的本事沒學會,倒學會了逞口舌之快。”他也很想弄清自身的變故到底怎麼回事,遂不逞強,乖乖坐到商青羊面前。
商青羊一手拄著下頜,一手為他把脈,眼睛上翻,眨個不停。很快他雙眼便不再眨動,而是直勾勾的瞪著天棚,眼神極其複雜,拄著下頜的手也變成敲打額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又過一會兒,商青羊“嘖”的一聲,道:“把舌頭伸出來。”浪隨心依言而行。商青羊看了看舌苔,之後再把了把脈,又道:“把上衣脫了,我看看你的面板。”
浪隨心解開長衫,脫掉上衣,露出胸膛。過去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形瘦削,而今卻肌肉虯結,很不像正常的人。商青羊眼睛幾乎貼在他面板上,仔細觀察,發現他新生的面板十分粗糙,而且隱隱有鱗狀細紋,最後目光盯著他胸前那塊結痂的傷口,瞳孔逐漸瞪大,便好像看到了十分恐怖的東西。
林芳菲瞧他的表情,心不由得一沉,問道:“怎樣?”商青羊沒有作答,而是讓浪隨心詳細講述一下當時的經過。浪隨心從自己昏昏沉沉的被水怪拖入墓xue,直到逃離,其間的種種經歷都說了一遍。
商青著聽罷目光呆直,脫力般靠在椅子上,呼呼喘息。過了好久,他終於調勻了呼吸,在額頭抹了抹,二人這才發現,他額前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那無疑是驚嚇出的冷汗!
二人對視一眼,都覺莫名其妙。只聽商青羊啞著嗓子道:“這個事情很難解釋,說出來你們不要害怕。”林芳菲道:“商神醫但說無妨。”心裡卻不停的打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隨心染上了很可怕的病症?”
商青羊喝了杯茶,潤潤喉嚨,緩緩說道:“我曾經在一部書中看到,某些牲畜在特殊的境況下,有可能會發生異變。這種異變後的東西與原物已大相徑庭,非常可怕,外部特徵通常是體形龐大,皮肉堅實,內部特徵便是性情暴虐,並且帶有毒素。這種毒並不致命,卻能使被它咬過的人或牲畜同它一樣,漸漸發生異變。從那怪獸吞下你嘔吐的酸水,化為膿血來看,多半正是個異變後的怪物。”
起先看到商青羊的表情,二人便知大事不妙,已然有了心理準備,聽完這番話,不禁目瞪口呆。似乎從商青羊口中說出的,永遠是令人震憾的秘聞,上次的“五行補天針”已足夠神奇了,而這次的異變之說,卻更加匪夷所思。
浪隨心回想自己被水怪咬傷之後,大病了一場,再醒來便大異從前,先是發現自己力量大增,有了縱躍之能。隨後在孤山別院咬了冷彬一口,簡直像是一種習慣的動作,還有手腳並用時,可以奔行如飛,這些完全就是那水怪的習性!“我明白了,老翁說的沒錯,我之所以能在水下生存,並非是得了‘胎息’之故,而是那水怪帶給我的一項特殊本領!”他看向林芳菲,笑道,“還記得白石堡密室中的金蠶嗎?它們毒過範轍,毒過老翁,遇到我卻聞風而逃,定也是因為我身體具有水怪的特殊氣味,毒蟲猛獸才不敢靠近。被水怪咬了一口,卻受益良多,哈哈。”
林芳菲悽苦的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等你異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本領再大又有何用?”商青羊微微頷首,“現今他已顯露出許多水怪的特徵,性情多半也正在轉變,假以時日,待得周身面板全部蛻換完成,心性便會徹底迷失,異變成兇狠殘暴的怪物,空剩一副人模樣罷了。”
浪隨心笑容立時僵住,道:“不會吧,我怎麼沒發現自己性情有什麼變化?”商青羊嘆道:“那是一種潛移默化,不易察覺,待你善良的心性迷失過半,暴戾之氣才會逐漸顯露出來。”
話音未落,林芳菲“嗚”的一聲,雙手掩面,放聲大哭。兩個人剛剛苦盡甘來,正在憧憬著相攜到老的美妙時光,突聞這個噩耗,怎能不讓她心慟欲絕?
浪隨心咂了咂嘴,全是苦澀的味道,本想安慰她幾句,怎奈心情糟糕透頂,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但覺自己一生時乖命蹇,原以為憑空多了幾樣特殊本領,是件大喜事,豈料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天爺竟跟自己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喪失人性,墮入魔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林芳菲突然跪在商青羊面前,泣道:“請商神醫無論如何也要救救他!”商青羊驚道:“丫頭,快起來。”他官居太醫令,與天策上將林宗嶽相比,地位還差之甚遠,覺得林芳菲給自己下跪,實在欠妥。
林芳菲卻打定主意,商青羊不答應,絕不起身。商青羊頓足道:“你便跪爛了膝蓋,我也沒有救他的辦法呀。學醫跟你們學武一樣,我生平第一次遇到這麼棘手的病症,你不求我,我也會想方設法解開這道難題。”他這麼說,便等於答應了,林芳菲這才起身謝過。
商青羊道:“你先不要謝我,他這個症狀十分奇特,說是中毒,其實又不是解毒那麼簡單,我還需慢慢琢磨。”
林芳菲道:“我相信商神醫,一定能想出奇招妙法來解救他,卻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商青羊沉吟道:“這個很難說,要靠他自己才行,倘若他本性善良,意志堅定,或許便能戰勝獸性,不治而愈。否則獸性蠶食善性,這個過程,也需一、兩年的時間。”
林芳菲驚喜的望向浪隨心,篤信的道:“他當然是個好人!隨心,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對不對?”浪隨心正自愁苦,覺得此症天下罕聞,即便是商青羊,多半也無力迴天。後來聽說有可能不治而愈,心中不禁又燃起希望,笑道:“放心吧,為了你,我也一定要戰勝自己。”
正說到這,忽聽外面腳步聲響,那醫丞和藥丞齊道:“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臣等罪該萬死!”接著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我只是隨便轉轉,平身吧。”
內間的三人俱一是驚,均想:“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