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上走,寒氣愈甚。樓梯的盡頭是道月亮門,造型十分別致,浪隨心和林方飛卻無意欣賞這個,壯了壯膽,一步跨了進去。這只是一間中廳,除了正常擺設,並無特異之處。左右各有一間內室,兩扇門一開一閉,寒氣正是從左首敞開的門內湧出來的。
二人遂先去檢視左首內室,他們未敢貿然闖入,只向裡面張望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齊聲道:“我的天哪!”屋子裡面除了紅綃翠帳的床鋪和妝臺,赫然還擺放著一張玲瓏剔透的冰床!
“原來是它在作怪。”浪隨心舒了口氣,拉著林方飛來到冰床前,贊嘆道:“易浩軒真是富有,尚未進入伏天,他便把這麼大一個冰塊擺進新房!”這張冰床足有四尺多長,兩尺寬,一尺厚,置放於巨大的陶盤當中,下面墊有石塊,這在春天,價格絕對是驚人的。
隨著這張冰床的出現,林方飛心中的種種疑懼頓時消散,這才發覺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急忙掙脫出來,幹笑道:“易浩軒確實古怪得緊,他便做出什麼,都已不足為奇。”
從房間的佈置來看,這確是易浩軒為成親準備的新房,只可惜它大概不會名符其實了。二人退了出來,又推開對面房門,哪知這次的發現,卻更加讓人瞠目結舌。
只見屋子裡面並排陳列著六口青銅大鼎,三足兩耳,大小不一,但即便是最小的那口,粗略估計也有四、五百斤。浪隨心乍一看去,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快他便想到了在那古墓水底所見的圓形大鼎。這些鼎在形狀上與那圓形大鼎並無二致,只不過都沒有它那麼大罷了。浪隨心湊上前仔細觀瞧,果然發現鼎上的圖紋也與圓形大鼎相同,那是一種他並不認得的符號。
林方飛驚嘆不已,手指觸控著鼎上圖案,瑟瑟發抖,道:“這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你認得這些字嗎?”等了半晌,浪隨心卻毫無反應。林方飛猛一抬頭,只見浪隨心雙眼直勾勾的瞪著那些文字,彷彿變成了一尊雕像,甚至連呼吸也沒有了。林方飛推了推他,問道:“你發什麼呆?”
浪隨心如夢初醒,用摺扇一下一下的在手心敲打著,沉吟道:“昨天你問我別後情形,因有旁人在場,我並沒有說。”林方飛道:“哦,你說日後慢慢講給我聽,你若不提,我險些忘了。”浪隨心道:“我之所以大難不死,乃因湖底有道裂縫,與一座古墓相通,我懷疑那是座崖墓,雖然在地震中有所下沉,但仍高於湖面之上。”
他把沉入湖底之後的經過說了一遍,只沒有提及那顆寶石。林方飛聽罷連連咂舌,笑了笑道:“水怪,古墓,地震裂縫,每一樣都足夠神奇了,合在一起,偏偏救了你一命,只能說閻王爺不想早早收了你這惡鬼,到地府去興風作浪。”
浪隨心皺眉道:“方才我在想,易浩軒是不是也去過那座古墓?眼前這六隻鼎,是不是易浩軒從古墓中搬出來的?他把它們擺在自己的閣樓上,又意味著什麼?”
林方飛沉吟片刻,忽道:“要死,他想做皇帝嗎?”浪隨心搖頭道:“現今世道混亂,誰都可能有一統天下的野心,但即便易浩軒想稱帝,也沒必要早早把身後的東西準備出來吧?雖然過去有禹鑄九鼎傳天下之說,但如今這種笨拙的青銅物件,已只作隨死人入土之用了。何況這些鼎又並非易浩軒所鑄,他費時費力的將它們一一搬到自家,必有其它用途。”
林方飛的目光漸漸定在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圖案上面,幽幽說道:“曾經在小雷山生存過的,只有巫離人,莫非那是一座巫離古墓?而這些圖畫,便是當時的巫離文字?哦,天子九鼎,諸侯七鼎,如果你所見的那隻巨鼎是易浩軒唯一沒有搬運出來的,加上眼前這六隻,恰好七鼎,也即是說,墓的主人很可能是某一位巫離王!”浪隨心道:“那也未必,東週中期,因王室衰微,諸侯僭越,多有隨葬九鼎八簋者,水漲船高,卿大夫也可使用七鼎六簋了。”頓了一頓,又道:“墓主人是誰並不重要,我們下去吧,擅入人家閣樓終是不好,萬一給易浩軒撞見,還以為我們是賊,麻煩可就大了。”林方飛想到性情乖戾的易浩軒,心中一寒,道:“走吧。”
二人下得樓來,又大吃一驚,只見這層樓已經面目全非,他們進來時原本空空蕩蕩,現在面前卻掛滿了白縞,一條條從棚頂直垂到地,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死亡。
林方飛顫聲道:“怎麼回事?”浪隨心強忍著心內的恐慌,抓住他手臂道:“別管那麼多了,這棟樓處處透著詭異,先離開再說。”兩個人徑直向外闖去。可是撥開一條,看見的還是一模一樣的白縞,轉了半天,居然沒有找到門口。
林方飛氣道:“這些破布真討厭!”抓住一條用力一扯,可是這些白縞異常結實,非但沒有扯斷,反而聽到頭頂響起喀喀之聲,接著周圍白縞無風自動,有的還圍繞二人旋轉起來。
浪隨心大駭道:“回樓上去,從窗戶逃走。”但二人已陷身於白縞的重圍,放眼望去,盡是白色海洋,連樓梯也找不到了。林方飛寒聲道:“糟糕,我們掉進易浩軒設定的迷魂陣了!”浪隨心知道闖了大禍,沮喪的道:“千算萬算,卻沒提防還有這一招,想必易浩軒不願讓外人進入這棟樓。可是我們沒有碰過任何東西,這機關是如何觸發的?”林方飛想了想,道:“我們推過藏鼎的那間房門,莫非機關在門上?一些破鼎而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易浩軒是讓看到那些鼎的人,都不能活著出去!”
正說到這,猛聽“呼拉拉”一陣亂響,幾匹白縞匝地卷來。林方飛不敢怠慢,拎著浪隨心躍起一丈多高,但見腳下那幾匹白縞互相撞擊,絞在一處,瞬間織成一張大網,便如一隻張開了嘴的怪獸,等著二人墜落。林方飛駭異已極,料想落在網上,必難逃脫,當下一手提著浪隨心,一手抓住前面一條白縞,向上攀去。哪知那白縞似乎極不情願給他這樣借用,下端忽的捲了上來,林方飛若不躲閃,便會被它裹在其中。
這等古怪的機關,林方飛聞所未聞,他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攀住另一條白縞。但結果依然,這些看上去冷冰冰的白縞,卻似有生命一般,無論林方飛抓到哪條,都會立刻上卷,待他跳開,即又恢複正常。如此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林方飛已是汗流浹背,精疲力竭,終於被一條白縞裹住,兩個人如同蠶蛹也似,作一處吊在半空。
因為林方飛始終提著浪隨心,所以兩個人被裹起來時,姿勢各異,林方飛臉頰恰好貼著浪隨心臂部,急得他拼命掙紮,怎奈白縞裹得甚緊,絲毫沒有給他留有改變現狀的餘地。他本已忙活得一身大汗,這時身上裹了層層白縞,又貼著浪隨心的屁股,愈發覺得窒悶難當,大怒道:“喂,把你的屁股挪開。”
浪隨心又何嘗不是一樣的無可奈何?苦笑道:“你的腳還不是快要踩到我嘴裡了?如果能動彈,你以為我願意像死狗一樣?”林方飛蠻橫的道:“我不管,反正你的屁股不能對著我的臉。”浪隨心嘿嘿笑道:“那只有麻煩你把它咬掉了。”林方飛見他還有心調侃,愈發惱怒,道:“脫身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浪隨心道:“給我閉嘴,不然我要放屁了。”林方飛嚇了一跳,咬著嘴唇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果然安靜下來。
周圍的白縞仍舊那麼有氣無力的低垂著,除此之外,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更不知裹身的白縞何時能大發慈悲,放他們下去?過分的安靜,反而讓他們置身到更加恐怖的氛圍當中,浪隨心胡亂想道:“易浩軒果然沒想讓看到那些鼎的人活著出去,現在即便他不親自動手,如此被吊個幾日,餓也餓死了。”他越想越怕,哀聲道:“方飛,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能要被活活吊死在這裡?”
不知是不是給他威脅之後,林方飛真的不敢再開口說話,半晌沒見回應。但很快浪隨心便感到臂部一片潮濕,不由啞然失笑,“你還真像個小姑娘!似我等凡夫俗子,哪個能逃過一死?其實人從生下來,不管中間有多少年,經歷些什麼事,也無非還是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有什麼好哭的?”
林方飛抽泣著道:“你還說?都是你不好,定要管這閑事。”浪隨心一想,確是自己連累了他,心下很是過意不去,嘆道:“只好來生給你作牛作馬,處處依著你,當作償還吧。”林方飛道:“我不要你作牛作馬。”浪隨心順著他性兒,“只要你喜歡,作什麼都成。”林方飛破涕為笑道:“那我要你下輩子做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嫁給我,你答不答應?”浪隨心哂然道:“做女人容易,可是風華絕代,憑我這副尊容怕是不成了,你不會喜歡的。”
“誰說的?”一言既出,林方飛立刻覺察到扯得太遠了,慌忙閉口。浪隨心笑道:“不過你倒有這個潛質,莫說來生,即便現在把你變成個姑娘,也堪稱人間極品了。”林方飛嗔怒道:“你取笑我像個女人?”浪隨心道:“沒有,你確實足夠英俊、標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