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冷笑:“看這賬簿上的記錄,他還沒少拿。”
夏綾低頭想了想,可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眼神卻變得很清明。
“阿澈,可我還是覺得,這件事鐘大人沒有做錯。”她坦誠自己心中的想法,“山東那位姓韓的巡撫大人,我是有印象的,在我小的時候,他在揚州任知府。那時我爹亡故,家中艱難,可發下來的撫恤銀子就那麼一點,我母親去找了許多衙門討說法,但都吃了閉門羹,不得已只能去賣兒賣女。”
“我不知道這位韓大人當時有沒有參與盤剝過本應發給我家的撫恤銀,可是在我們這些無力反抗的平民心中,多麼希望當時能有像鐘大人這樣的人可以為我們說說話,我們的要求並不高,只是想要一條活下去的路。我相信,因為官府的貪墨和不作為,流離失所的百姓不止我們這一家,我也相信,鐘大人在寫下這份奏疏的時候,心中一定也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決心。可是他這樣做,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是在搭上身家性命,為我們這些沒有門路讓陛下聽到我們聲音的人說話啊。”
夏綾的眼神始終都很清亮:“但現在我有門路了,我很幸運,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皇上都會認認真真的聽。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想要保護鐘大人一次。我想讓鐘大人,以及更多在猶豫是否還要對朝廷抱有期待的人知道,這世上仍還有人在做對的事情,也永遠會有人記得他們所做出的付出,即便芸芸眾生力量微末如螻蟻,但我們心中是常懷感激的。”
她的話,像一股淙淙而過的清泉,寧澈承認,自己心裡的烈火,是被她給澆的偃旗息鼓。可是,燒過之後的焦土仍在,他並不覺得好受到哪裡去了。
“喬喬,”寧澈苦笑了下,“他這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
“阿澈,你覺得難,是因為你想把這件事做好。”夏綾的神色很溫和,卻又很堅定,“我知道,這讓你很難做。而且,紀大人看起來也攪在了這裡面,我私心裡也很不希望娘娘受到任何傷害。但我依舊認為,做了錯事的人,就應當為他們犯下的錯誤而承擔代價,也應當向因他們的貪心而受到傷害的人謝罪。”
寧澈坐下來,讓自己冷靜了片刻。
捫心自問,他活這麼大,遇到的難事不在少數,可這次的事讓他尤其不爽,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鐘義寒這把算計的太漂亮了。
從最開始給夏綾送銀票,到後來飯桌上大談對倭寇的見解,再到後面想盡辦法參與到抓倭賊的事情中來,其目的都是為了接近權力的中心,就是為了今日的圖窮匕現。
而寧澈,竟還真在他的一次次劍走偏鋒中對他産生了興趣,甚至靠著獵奇的心理,真將他放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攪合出什麼風浪來。
鐘義寒最初雖說自己想去刑部或工部,但他在吏部時勢必暗中瞭解過,只有刑部能在近些日子空出缺來。而一旦他坐上了刑部的位置,審案斷案是他職責之內的事,如今一封奏疏攪得天翻地覆,在律法上卻一點都挑不出他的錯處。
寧澈都不由得感嘆,高明,實在是高明啊。連他自己竟也是鐘義寒算計中的一環,甚至自己還是心甘情願的,將他推上了這個行事便利的位置。
但是,作為皇帝,寧澈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算計與拿捏的感覺,更不喜歡有臣子用這種超出他掌控的方式,逼他就範。鐘義寒他既然敢做,那他就該考慮事後的後果。不就是耍流氓嗎,他鐘義寒能耍,自己就耍不得了?
寧澈淡淡對何敬吩咐了句:“傳莊衡過來。”
莊衡依舊來的很快,只不過今日的指揮使大人,顯得有些狼狽。
“怎麼了?”
莊衡行禮回稟道:“陛下,科道的言官在午門外鬧起來了,說是要聯名上諫,懇求陛下嚴懲通倭罪人。特別是……特別是皇親國戚,請陛下更不要姑息。”
寧澈涼嗖嗖的哼笑兩聲:“他們味兒倒是聞的快。”
這就是鐘義寒想看到的局面。用這種魚死網破的方式,讓事情呈於光天化日之下,用眾人悠悠之口,逼君王嚴懲當事者,不容許一點姑息。
“行,要掀攤子是吧,那朕就陪著一塊掀。”寧澈拍桌站起身來,“朕給北鎮撫司便宜行事之權,去徹查山東都司通倭一事。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朕要看到的,是最真實的事實。”
莊衡俯身稱是。
“另外,鐘義寒這個人。”寧澈擺弄著自己手上的扳指,漫不經意的道,“他房子不是被燒了麼?那正好,這段時日,就讓他先去詔獄裡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