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單手持著傘,彎身隔著衣料輕托起紀瑤的手肘:“起來。”
他這隻手上,仍纏著白色的紗布,當日被發簪割破的傷口,尚未癒合。
四目相對,紀瑤看著面前這個令她熟悉又陌生,憎恨又畏懼的男人,忽而用力一掙將他的手甩開。
“別碰我。”她冷冷回絕,扶著朱門上的銅釘,緩緩站起了身,卻又刻意向後退了一步,即便淋在雨中,也不願同寧澈居於同一柄傘下。
“我刺傷了你的人,又抗了你的旨,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總歸是欠了你一個人情。”寧澈平靜的說道,“紀瑤,這世上的事,不是簡單的生或死就能解決的。我從來都不喜歡殺人,也沒想過要你的命。”
“可是我爹已經死了!”紀瑤猝然喝到,聲音又開始漸漸嗚咽起來,“寧澈,我欠你們家的麼?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來這個地方,如果我爹沒娶那個女人,他根本就不會去貪墨。這一切的因果業障究竟是誰一手造成的?何必現在又來假惺惺的向我施恩?虛偽至極。”
寧澈的眼眸冷甚於這漫天寒雨,雙唇也抿得更緊了些。
“紀瑤,不要再用上一輩人犯下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了。過往已不可諫,難道你要在上一輩的陰影中活一輩子嗎?”
“那你呢?你又掙脫出來了嗎?”紀瑤反唇相譏道,“如果你已經放下了,為什麼到現在都不肯去傅娘娘的墳前?又為什麼將移陵的事一拖再拖?”
對方神色中閃過的傷痛和迷茫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報複的快感:“寧澈,你知不知道宮裡有段時間都在傳,說傅娘娘是個瘋女人,才不受冊封,也不要兒子。可我見過傅娘娘,她根本就不瘋,甚至是一個極其聰慧和理智的女子。你就不想知道,她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麼?”
寧澈握著傘的手骨節漸漸發白:“為什麼。”
“因為她恨你。”紀瑤冷酷又有些快意的說道,“她恨你們皇家人所做的一些,恨這座宮廷毀了她的一生,就像我現在這般一樣。寧澈,你好好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你的親娘,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在無數個只有她自己的深夜裡,就是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寧澈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你胡說。喬喬從來都沒跟我說過,她會是你這個樣子。”
“那是因為夏綾在乎你,不願意刺痛你,才沒有對你說這些話。”他此刻的天真,甚至讓紀瑤覺得有些好笑,“我唯一羨慕你的,就是你身邊能有那樣一個人,在乎你,讓你依靠。不過無所謂,你很快也要失去她了,是你親手將她推開的。就是因為你們天家的狂妄自大,才讓你們全都是孤家寡人。寧澈,你真可憐。”
“能把一個個好女孩都逼成瘋子,也是你們的本事。”說完這句話,紀瑤譏諷的一笑,抬手推開寧澈,往雨中走去了。
凍雨從四面八方傾覆上來,吸食走了她身體與靈魂上的全部溫度。紀瑤就如一絲沒有感情的孤魂,遊走於寂然幽深的宮道中,終是又回到了永寧宮的門前。
在此值守的宮人們已知曉了沒有看住人的事,無人敢再避於內殿中,都規矩的站回了雨裡。直到看到一身內侍衣服,披頭散發的皇後隻身走了回來,她們皆低著頭不敢多看一眼,可內心仍翻起一絲恐懼與悽涼。
紀瑤木然走回了永寧宮內,殿內空無一人。
“婉娘?”
無人應答。
紀瑤頓時慌了,提高了聲音卻又帶了哭腔:“婉娘,婉娘!”
就像在黑夜中迷失了道路的小女孩,無助的哭著想找娘親。
未幾,自殿外進來一尚儀局的小女史,交手低頭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是誰,婉娘呢?”
小女史回稟到:“陛下對婉姑姑有其他安排,今日之後,奴婢伺候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