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佛珠吸盡甘露的剎那,整串佛珠一下子斷了,承載著他最後善念的那顆玉珠,被墮魔前的禪師用最後一絲清明震出山門。而其餘十七顆佛珠,則化作兩顆眼瞳鑲嵌在黑玉佛面上,那是高僧留下的最後禁制,用來看守這尊隨時可能暴走的邪佛。
寺中僧人世代堅守,日日夜夜誦經鎮壓,可是經年累月,連最虔誠的僧人也逐漸被邪氣侵染心智。圓寂之時,這些高僧自願化作冰屍,倒唸經文繼續履行未竟的使命。只是痛心的是為了安撫邪靈,那些被獻祭的無辜女子。
無人知曉她們的名字,亦無人記得她們的哀哭。僧人嘆息,卻不得不繼續這殘酷的儀式,若邪靈現世,整座雪山方圓百裡,都將淪為死域。
誰有錯?
錯的是僧。
他們端坐蓮臺,口誦慈悲,一代代住持手持佛珠,低眉斂目,親手將那些被選中的女子推入冰棺。他們以大義為鎖,以天命為刃,剜去鮮活的生命,卻道這是宿命。
錯的是人。
山下的村民跪在寺前,額頭抵著冰冷的石階:“求佛母垂憐,收下小女。”他們顫抖著,哭泣著,卻又親手將女兒送上雪山。明知是死路,卻仍要踏上去,不是狠心,而是怕。怕天災,怕人禍,更怕被神明遺棄的絕望。
可若真要論罪,最錯的,或許是這世道。
它讓慈悲成了殺戮的藉口,讓信仰成了麻木的枷鎖。僧人化作冰屍,女子魂飛魄散,而邪靈仍在深淵之下蠢蠢欲動。百年輪回,祭祀不過是場徒勞,既鎮不住惡鬼,也救不了蒼生。
遠處未散的佛光中,漸漸浮現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容,在朦朧的光暈裡時隱時現。
“元元。”虛影發出沙啞的呼喚,禪師的殘魂在晨光中時隱時現。
江焠突然抬手將王元妦護在身後:“小心奪舍!”可是話音未落,他卻怔住了,老者的虛影正在自行消散,每一片飄散的光點都包裹著一縷殘留的黑氣,悄然蒸騰。
“大師!”王元妦掙開江焠沖向前,卻撲了個空。最後映入眼簾的,是禪師含笑合十的身影,那抹超脫生死的微笑,在徹底消散前對她深深作了一揖。
江焠突然悶哼一聲按住肩膀。他方才被邪靈抓傷處浮現出卍字印,只見那猙獰的傷口邊緣竟暈開絲絲縷縷的金光,魔氣被逼退,灼燒般的劇痛竟漸漸化作溫潤的暖意。
少年驚疑不定:“這老和尚竟然臨消散還要幫我祛除魔氣?”
王元妦想說點什麼,但是卻覺得很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她能感覺到少年的手指正輕輕梳理著她的青絲,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
……
“娘子。”她聽見有人在喚她。
那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似貼在耳畔。她睫毛輕顫,緩緩睜眼。
檀香幽幽,錦帳低垂。王府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回來了。
燭光之下,那張臉俊美非凡,分明是今世的容顏,卻與夢中那個少年重疊交織。
江焠見她醒來 ,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要去看她的脈搏。
他的手那麼溫暖,那麼灼人,這溫度順著脈搏一點點傳來,讓她回過神來。
原來浮生一夢,竟將那些同生共死的年歲,那些她以為早已湮滅的前塵,都真實地展示出來,前塵舊事,再活一遍。
那場大夢何等的真實。
她看向江焠,露出個微笑:“小狐貍。”
這一聲喚得百轉千回,像是穿過前世血火,踏過忘川風雪,終於在此刻,輕輕落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