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反對。郭夫人喜歡拜神,這一招簡直百試不爽。
車馬和護衛的軍士隨叫隨到,準備好供奉的用物之後,我乘著馬車往城東而去。
洛陽曾為東都,這裡的廟宮雖不及長安,卻也修得很大,香火旺盛。相比之下,雍都雖然名頭上就帶個“都”字,那裡的廟宮卻簡直寒酸得擺不上臺面。
我將供奉之物交給廟祝,請他設案,然後有模有樣地祝禱一番,吩咐阿元為廟宮捐香火。
拜祭之後,我走出正殿,正盤算著該去哪裡轉轉,身旁忽然有一個聲音傳來:“女君……傅女君?”
我訝然轉頭,只見一位老婦,手裡挎著籃子,兩隻眼睛望著我,滿是不可思議。
“你……”我覺得她面熟,又想不起來。
“女君!”老婦看著我,滿面激動地上前來,“女君,老婦是喬夫人的乳母,女君還認得麼?”
我回憶起來。她是我三姨母的乳母,從前三姨母去過長安幾回,她都跟在身旁的。
“呂阿媼。”我輕聲道。
呂阿媼點頭,望著我,已經泣不成聲。
母親有兄一人,妹兩人,她在家中排行第二。
我從呂阿媼的口中,知道了當年母親幾位兄妹的事。
傅氏被誅,我的舅舅喬昱失了司隸校尉的官職,而我的兩位姨母的夫家唯恐收到牽連,斷了與外家的聯系。彼時,我的外祖父已經不在,幸而留有祖産,舅舅雖不為官,在洛陽也仍是高門。可沒過三年,風雲突變,長安的亂勢蔓延至洛陽。舅舅舉家出逃至陳州,安頓下來之後,舅舅投奔了當時割據河南的董匡。他出身高貴,經綸滿腹,也會用劍,董匡對他欣賞有加。可惜董匡其人在打仗上是個庸才,舅舅在徵滑州的路上中了埋伏,被箭射中胸口,不治身亡。
我的四姨母排行最末,當年嫁給了洛陽的另一個高門蔡氏。洛陽的宮室被何逵焚燒之後,蔡氏感到此地不可久留,亦舉家遷走。不料天下大亂,到處都沒了法紀,蔡氏一家在往南的路上被土匪劫殺,無一生還。
母親兄妹四人,如今唯一在世的,就只有我的三姨母。
呂阿媼是隨著主人家到廟宮裡來拜神的,於是,在廟宮奉茶的廂房裡,我見到了我的三姨母。
她看到我的時候,臉色一變,眼眶倏而發紅,抱著我哭作一團。
“阿嫤……阿嫤啊……”她的手緊緊抓著我,捶胸頓足,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我可憐的外甥,可憐的阿姊啊……”
周圍的人皆低頭垂淚。
我縱是早有準備,亦淚濕衣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親人重逢,卻沒有喜氣,只有滿屋子的哭聲。
相認之後,旁人紛紛勸解,三姨母又抱著我哭了一陣,才稍稍平靜下來。
她拉著我的手,各自說了些離散之後的事,感慨不已,又掉了不少眼淚。
“你舅舅聞得你嫁去萊陽,本欲前往相見,奈何你外祖母突然中風,臥床不起,此事就耽擱下來。到了後來,洛陽生變,你舅舅去了陳州,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