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心底始終有一股怪異的感覺。
想起方才與天子對話的情形,我很快明白了這怪異從何而來。我和他,從前共患難,也曾真誠相待。如今,我們竟有幾分像演戲的優人,戴著或哭或笑的面具,而底下的心思,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感慨不是沒有。可如今的情勢,我們都沒了退路,避無可避,不如面對。
離開皇宮之後,我又到雍都的別處轉了轉。
昨夜的亂事,雖是由魏康而起,對雍都破壞最重的,卻根本不是魏康。魏昭意圖挾持天子攻打皇宮,自不必說;遼東兵撤走之時,為了阻擋魏康,竟將城北和城西的民宅點燃多處。昨夜細柳營奪回全城之後,除了剿清流寇,更多的卻是四處撲救大火。
一些地面幹淨的道路上,筋疲力盡的軍士顧不得渾身邋遢,在路邊就地歇息,躺得橫七豎八。而因屋宅被毀壞而無家可歸的民人,則大多安置到了廟宮裡。
萬幸的是,這裡面沒有李尚。阿元告訴我,在凝香館的時候,李煥曾經去過一趟,報了平安。
雍州府的府卿班斐是魏傕任命的,年已五十,處事頗為穩妥。他將府庫的倉廩開啟,取來糧食熬粥,分與民人。又在廟宮的空地上搭起草棚和帳篷,作為這些民人暫時的安居之所。
“大司馬曾經頒令,雍都凡天災兵禍以致屋宅毀壞者,由朝廷補償重建之資。”行走在草棚間的時候,班斐向我道,“城北、城南都是戶不足十金的人,故而細柳營佔據雍都之後,民人並無恐慌。”
我聽得這話,怔了一下,不禁覺得好笑。魏昭此人,大事糊塗,小事卻是聰明。都要逃走了,還不忘區分哪裡的人不能得罪。
回府之前,我去了李尚的府上。
他和李煥都在此處,見到我,十分詫異。
待在堂上坐定,我與李尚寒暄了一會昨夜之事。他的家宅附近,也有幾處被郭承手下的軍士縱火,不過他們的位置比較偏僻,並未遭殃。
“馬奎等人明日就到,只是如今這事態,入城出城,恐怕都難了。”李尚道。
我頷首,若非他提起,我幾乎已經忘了此事。不過來了也好,魏郯一天不回雍都,這裡就一天算不得安穩。
“我此番來,乃有一事要與李掌事商議。”我對李尚道,“延年堂的藥莊,如今可還存有多少藥物?”
李尚訝然,立刻命李煥將賬冊拿出。
“夫人請看。”他將賬冊翻開,呈與我,道,“大公子出征之後,延年堂收藥制藥,如今存貨之數,都在其中。”
我看了一下,裡面的許多藥物,都是如今急需的,貨量也不少。
“不知貨物如今在何處?”我問。
“都在延年堂。”李尚答道。
“李掌事,”我思索了一下,道,“昨夜城中生亂,軍士死傷甚重。如今太醫署已無藥,正是燃眉之急。”
李尚立刻道:“夫人之意,某已知曉。今日早些時候,太醫署曾遣人來問。只是藥物乃當下奇貨,某恐說出之後會招致朝廷強取。”
這顧慮的確在理。朝廷一向重農抑商,而動蕩之時,更有非常之策。市中的糧食、布匹等日用之物都由大司農府掌控,隨時徵調。若是講理的,平價收購,商人還不會虧得許多;若是遇到不講理的,強行徵走,商人亦不得有所怨言。
想幫是一回事,如何幫,又是另一回事。太醫署能管的,不過是尋藥醫治,而收購貨物,則要經由大司農府。如今的大司農劉昱,就是前番病逝的大司農劉寮之子,能力平庸,魏郯原本並不願意讓他繼任。許是我覺得魏郯看人一向有他的道理,對於這個人,我也不信任,往簡單小器裡說,他若真的不給錢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