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郯微笑:“當年司徒好結交賢才,某曾聞其與先生在梅亭共主曲水流觴之會,傳為佳話。”
白石先生笑而搖頭:“陳年舊事,何足掛齒。”
眾人寒暄一陣,崔珽卻向這邊一禮:“先生與將軍稍坐,某還要往別處訪友,暫且告辭。”
白石先生毫無異色,只望望天,道,“天將有雨,子圭莫留得太晚才是。”
“珽知曉。”說罷,他喚人來。兩名僕人從廂房裡走出,手上卻抬著一件物事。我看見,愣了一下,胡床車輪,那不正是魏安的推車?
再看向魏安,他也望著那邊,神色詫異。
僕人將推車放在階下,卻上堂來。只見崔珽一手撐地,一手從案幾下把雙腿挪出來。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他方才行禮不起身,原來是個行動不便的殘疾人。
堂上一陣安靜,只有茶水在爐中冒著熱氣。崔珽臉上毫無尷尬侷促之態,任由僕人將他抬到車上,在把車朝外面推去,車輪碾過白沙,綿綿地響。
“人言麒麟子,經天緯地而遭鬼神之妒,果不虛穿。”崔珽的身影消失在竹籬外,魏郯向雲石道。
雲石撚須:“子圭賢能,雖殘不不失其志,尤為可貴。”
“哦?”魏郯看著他:“不知麒麟子志在何處?”
雲石卻笑而擺手:“不可說矣。”
飲茶聊過些閑話之後,雲石問魏郯願不願與他對弈一局。魏郯欣然應下,二人坐到棋臺邊上,開局博弈。
我並不是一個修養到家的旁觀者。從前父兄們要做什麼對弈之類的雅事,從來不會找我坐在旁邊點綴,因為我坐不到一刻就會開始搗亂。當然,裴潛例外,他下棋,我能穩坐兩刻。
如今,當我的夫君在這出塵之地與閑人對弈,我能做到像神仙畫裡的侍女,姿態優雅地坐上小半日。這不是沒有我強自耐著性子的原因,不過苦中作樂也是樂,我發現看這兩人廝殺也當真有趣。
魏郯棋風犀利,明打暗抄,常常出其不意,盡顯流氓本色;而雲石則棋路縝密,防漏補缺,處處使絆,不掩老奸巨猾。我一邊看一邊琢磨著他們的棋路,有時能看懂,有時看不懂,再過幾招,忽而又瞭然。一局下來,雲石險勝。二人執子相視,忽而各自笑了起來。
“先生棋藝奇絕,果名不虛傳。”魏郯恭維道。
雲石客氣道:“將軍謀斷縱橫,方寸亦見殺伐之姿。”
二人雖謙讓,臉上神色卻各是躍躍欲試,於是,清盤再來。
往來之間,天上漸漸有了暮色。外面的隨侍來問,說天色不早,是否回去。
雲石笑道:“將軍若不限老叟舍下鄙陋,南面有草房兩間,何不留宿一夜,叟有幾本棋譜,正欲與將軍切磋。”
魏郯聞言,面露微笑,向雲石一揖:“如此,卻之不恭。”
軍士徵戰慣了,出門在外常備露宿之物。夜晚,從人在竹林裡紮營,我和魏安則跟隨魏郯留在了雲石的草堂裡。
崔珽在晚膳之後就回到了此處。從雲石和魏郯的話語中我得知,他遊學在外,上月來到商南尋訪雲石,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這裡。
我覺得有些好笑。這世上,我見過在家吃不飽飯的,見過出門被人打劫的,還見過天天為睡在何處發愁的。但崔珽這樣身有殘缺衣冠整潔乘車觀花訪友遊學的閑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我對他那推車的興趣更大。在庭院裡,我問魏安,那推車是何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