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的,似乎外頭那些狂熱搞運動的學生這段時間低調了一些,原本走在街上,入目都是人群,震天的口號聲此起彼伏,現在也會遇到,但總覺得那些帶著紅袖章、拿著紅寶書的青年學生漸漸開始沉寂。
“學校大都複課了,檔案要求複課鬧革命,中小學生都回到學校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不少人都要準備去農村插隊了。”姜茂松對她說。
還沒插隊的,在這個關頭也面臨著離開城市,下鄉去插隊,尤其這兩年中小學都停課,好多中學生們正該是下鄉插隊的年齡,相對於自己的去留和前程,運動的狂熱似乎就沒那麼重要了。
知青,尤其是第一批,幾乎都是當時最積極的紅衛兵。
人,總還是要考慮自身利益。
初高中這兩年畢業的、該畢業的,盡管學校停課,也許根本就沒正經上完中學,可大手一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整天忙於文鬥武鬥的青年學生們便紛紛背上行囊,奔赴祖國西北東南的廣大農村。
因此六八年之後的紅衛兵組織跟之前的有了很大差別,不再鼓勵“造反”和串聯,大概更像學生會之類的組織。
這是中學生。大學生有所不同,這兩年應該畢業的大學生,因為停課,不管完成沒完成學業,也都順利畢業,到工廠去,分配工作,或者部分參軍。
其實早在六七年的年底,就有要求中小學“複課”的通知,於是這些年輕的學生們餘勢慢慢減了,而現在,各個中小學校漸漸都已經複課,時隔兩年,上課的鈴聲又重新響了起來,盡管課堂上知識遠沒有那麼重要。
平安學校裡複課的最初幾個月,田大花有所擔心,擔心平安這樣的半大孩子,回到學校,進入學生群體,未必就能老老實實上課,就又把他留在家裡幾個月。她一邊安胎,一邊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習武,姜茂松抽空也督促教他。
平安這兩年來,每天都有固定學習練字時間,時間充足,竟然在她的督促下,讓平安練出了一手非常漂亮的字,連大學老師的福妞都感嘆,說平安這一手字寫的,小小年紀,比大哥寫得好,比她自己寫得也好。
福妞自己帶著小劉晉,有婆婆幫她照看孩子,她就能勻出時間,教平安系統地學習中學課程,田大花教的更加側重於“文”,福妞就把數理化也都給他教了。平安這孩子腦子特別好用,加上田大花、姜茂松和大學老師的福妞在教,名師出高徒,其實也就這短短兩年工夫,他在沒正常上學的情況下,一邊習武一邊瘋玩,一邊就把初中三年和高中的一部分課程學了個七七八八。
一直到六八年春天,學校複課已經幾個月了,田大花就讓平安回到了學校上學。結果這小子一回到學校就樂了,他發現這兩年時間,他那些同學是把課本扔了兩年,他是學了兩年,都可以考慮給其他人當老師了。
並且複課的學校其實也沒幾個人安心上課,只不過是把運動放在校園裡了,校園裡的老師們都縮著脖子,提心吊膽。
再說學校停課兩年,已經積攢了三屆學生沒有正常畢業,平安在停課前已經讀到了初一,當時被稱為“老初一”,結果現在恢複上課,跟比他高了兩屆而沒能正常畢業的同學坐在了一起。
呆了幾個月,跟比他高兩屆的同學一起,初中畢業了。
平安,就這麼光榮的加入了“老三屆”的行列,老三屆的初中生。
接下來幹什麼?讀高中?不行的,高中那幾年停止招生,高考也停止了。
平安就這麼閑在了家裡。
按照安排,老三屆的初高中生的去向就是上山下鄉,當知青,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或者有門路的,可以成為工農兵大學生,或者參軍。
可是平安才十五歲。
平安學名叫姜明致,他哥叫姜明遠,寧靜以致遠,明曉事理之後就要有所追求、去達成目標,所以他上學以後,姜茂松就沿著田大花當初給石頭取名的思路,給他取了這麼個學名叫“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