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承恩顯出了闌珊,到外間去打了溫水來,絞了帕子給皇上擦身子。
皇上坐在龍榻上,脫下貼身的中衣,露出了上半身。皇上已經老了,身材自然是不好看了,面板松垂,老年斑星星點點,更為難看的是,皇上的身上還有大片燒傷的傷痕。
從右手手肘往上,脖頸以下,至肓門穴,足有三分之一的後背,肌膚凹凸不平,膚色紅白不勻,筋肉結虯邦硬,像是一塊死肉。
二十年過去了,這片觸目驚心的傷痕,依然昭示著皇上曾經經歷過怎樣的背叛和危機。
嚴嚴實實的裹住這副破敗的身子,皇上移駕昭陽殿。
鬚髮皆白的衍聖公已經候在這裡,拄著烏木象紋翹頭柺杖,費力的站起來行禮,一舉一動,都詮釋了風燭殘年的老態。
皇上入席,在一張鎏金壽字八寶紋圈椅上坐了,親切的對衍聖公道:“先生也入座吧,你餓了沒有?”
不待衍聖公回答,皇上顯擺自己的好胃口,道:“朕倒是餓了,今早吃的一晚燴麵,一點兒都不頂餓。”
衍聖公很是捧場,道:“皇上好口福,老朽已經掉了牙齒,再也嘗不出面的筋道,只能喝點湯湯水水。”
皇上留意看了,衍聖公說話都是微微張口,口腔黑洞洞的,沒看見一顆白牙。皇上也體恤下情,對馮承恩微微點頭。
馮承恩會意,減了幾道費牙的菜餚,紅扒熊掌,燉豹筋兒,燕窩蒸蛋,八珍豆腐,奶白芋頭,薑汁魚湯,囊括了山珍海味和家常小炒,還有一道菜,相當辣眼睛,不過對於老男人來說,也是尋常,清燉鹿鞭。
菜盤子都湃在熱水上,皇上和衍聖公細談了各地書院的情況,最後說到了國子監,說到國子監的學風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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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下嘛,這些年朝廷缺銀子,入學國子監的名額,在皇上授意,景王主持之下,捐了五百位,這麼多花了錢走了後門的子弟進了這座學府,總會有點不太好的影響。
“朕知道外頭都說些什麼。”皇上端著御碗,雙手擱在桌子上,道:“只是這些年,就沒有一年是風調雨順的時候,黃河整治好了,廣西出事了,廣西整頓了,陝甘又旱了,哪哪兒都要大把大把的銀子,天下有多大,花銀子的地方就有多少,這些有誰為朕想過。”
衍聖公保持了緘默,在這寂靜的宮室,分外突兀。
皇上謙虛,道:“先生有何教我?先生也是精通經濟學問的……”
衍聖公爵不在文武職官之列,他的職責是主祭祀,並且管理孔門各戶,所以衍聖公的這個位置,也算是一種仕途的終結,雖然地位崇高,卻不在廟堂之上,不過因為皇上和衍聖公的私人關係,衍聖公還是能說幾句。
衍聖公笑道:“皇上需要一位精明強幹的戶部尚書。”
皇上玩笑道:“這話要是讓王文顯聽見,他顏面何在。”
現在,王文顯是內閣首輔兼領戶部尚書。衍聖公雖然是笑著說,對王文顯也顯然是有微詞的。但是如今朝局的癥結不在王文顯身上,而在皇上身上,所以衍聖公僅僅是微詞而已。
夾了一塊豆腐,用牙齦碾碎,衍聖公抹了嘴道:“朝廷積弊日深,革除非一日之功,皇上若是做不完,還有後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