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杯盤狼藉。
趙彥恆跌坐在石凳上,低低的吟道:“我無能為力了!”
死亡一天天的迫近,把蕭懋折磨到死,也把他折磨的疲憊不堪。到如今訴說起來,還有那種倉惶無力附在身體上。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擦了一把汗溼的額髮,他的整張臉是酒紅色的,酒勁一波一波的上來,把臉頰洇溼,連眼眸都是溼潤的,閃動著碎光,似乎是聚起的眼淚,脈脈湧動一番之後,卻是漸漸褪去。所有的掙命都是徒勞,惶恐和悲傷,曾經是多麼銘心刻骨,過了那麼多年,也消褪了下來,猶如春花秋月,極致的美靜,在歲月中流逝。
“都過去了。”
趙彥恆幾乎用一種虛弱又忐忑的眼神,飛快看了李斐一眼就躲閃了出去。然後伸手嘩啦啦的把石桌上的杯盤全部推倒了,他打了一個酒嗝,展著雙臂貼在石桌上,發燙的臉也緊緊的壓在沁涼的石桌上,像貼肉餅一樣的,貼了左頰貼右頰,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李斐的手肘支在石桌上,挪動了一下位置以側面對著趙彥恆,纖麗的身姿一動不動。
郁樸亭的四周看不到一個人影,董讓等人早就遠遠的避開了。樹木靜止,鳥雀不聞,只有金黃色的光線中,肉眼可見的塵埃在浮動。
李斐的心裡數著拍子在吐氣。她的心境在有點後悔之後,好一會兒理不清思緒。後悔是逃避,腦子一片混亂也是在逃避。若朱妙華是一開始就對她心存了惡意,以言辭相激,段菁菁卑微的外表下就是以情意來耍無賴的,怎麼會有這樣的底氣?這是怎麼樣的情意?時間就是倒轉回去,她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原來真的有那麼一段情,那麼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李斐的心緊接著揪痛了一下,不可避免的悵然若失。
不可以這樣,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還能怎麼樣?是哭一哭,鬧一鬧,李斐所受到的教養,是不允許她做出這種折騰的行為。事有緩急,人有先後,誰也無過,以過去之事要求趙彥恆,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是求全責備了。
可是心口悶悶的難受啊,李斐手撫著胸口,腦子裡左衝右突,大聲的說服自己,都過去了。不就是一個男人和另外一個男人,少時相依相伴結出了一份情愫,在她的生命中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李斐深抽了一口氣,支起了頭強迫自己看淡一些。別人能鄙夷這種情愫,她是萬萬不能的,不然,她怎麼對得住撫養過她的兩位叔叔。
她的兩位叔叔,林毅叔和林禾叔不就是那樣的,他們還是從出生開始就相互陪伴,一主一僕的身份,都遏制不住。後來林禾叔被逐出家門,一輩子失去了李姓;後來林毅叔以死相報,在李家蒙難之後帶著林禾叔逃亡。為了那麼一份情,他們還雙雙失去了後嗣。
母親小時候常常念,早產的她還沒有三斤重,生下來的時候頭蓋骨都是軟的。是林毅叔叔每天晚上夾在腋下,用體溫聞著她,是林禾叔叔每天白天,眼兒都不錯的盯著她,要不是兩位叔叔沒日沒夜的悉心照顧,早產的她是很不好養活的。年幼的那麼些年,父親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名詞而已,母親常年在外為生計家業奔波,奶奶她們都是流放之軀,她至少有一半的時日,得兩位叔叔照管。
她從不以兩位叔叔那麼生活在一起為忤,好像也不應該因為這樣的理由苛責了他人。
斬斷了前塵和身後,在李斐的見識裡,最執著的感情也莫過如此。
趙彥恆和蕭懋,好像遠非如此堅毅。
到了該娶妻子的時候想娶妻,蕭懋雖和趙彥恆相知,卻不能相守。
李斐似乎窺探到了那麼一條裂縫,呼吸之間終於是暢快了些。
不知何時,趙彥恆下巴點著石桌,就那麼眯著眼的看著李斐。
蓮花池畔一句針鋒相對,那些滔滔不絕的眼淚,讓他一夜輾轉難眠。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丈夫,才能得了那麼多的眼淚?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好奇和衝動,遣了心腹親自到西南去明察暗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