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老爺一早出門辦公,聽聞是去了周邊區縣,報信的下人尚未回來,且他身為男子也不便照顧兩個姑娘。於是,韓清瀾和韓清茹就暫時留在韓老夫人的仙木堂,兩個人各佔了一間仙木堂跨院裡的廂房。
門口,蘭嬤嬤輕聲回稟:“公主,張家姐已經醒過來了,咱們家姐卻不知為何遲遲未醒,要不奴婢再去把大夫請回來?”
面前的老人鬢間已有白發,臉頰飽滿圓潤,面相十分和善,透過五官依稀可辨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就貴氣十足。這便是韓老夫人,當今聖上的嫡親姑姑,福安大長公主。
看診的老大夫是韓家多年慣用的,韓老夫人擺擺手,“我先進去看看。”
剛推開門,後頭跑上來一個童,焦急地喊著“姐姐,姐姐”,冒冒失失地越過韓老夫人,抬腿往門檻裡跨。
這是韓清瀾唯一的胞弟韓文宣,韓大夫人正是在生他時難産去世的,是以韓老夫人格外疼他,又因為照顧他就花去了大半經歷,幾乎騰不出餘力來管孫女。
韓文宣不過三歲多,腳下一絆差點摔倒,跟著他的下人連忙去扶,韓文宣立時臉生怒,就著下人扶他的手,伸腿踹那下人,用幼童特有的尖嗓門嚷嚷:“都怪你,打死你!打死你!”
韓清瀾心中既疼惜,又嘆氣,前世這個弟弟的死和他自己的性格也有關。
前世韓清瀾墜崖,魂魄離體之後曾親眼看到,韓文宣被一個年輕男子溺死在秋雲山上。那人先是殺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本來沒發現韓文宣,韓文宣卻不知天高地厚主動挑釁,便又殺了韓文宣滅口。
那男子身穿天青色直綴,袍角繡著一個變體的“秦”字,應當是參加踏青宴的皇家子弟,可惜當時沒有看清臉。
“碰到哪裡了?”韓老夫人身體不好,卻還是勉力將孫子抱起來,親自檢查了無礙,才安慰道:“大夫了你姐姐沒事,阿宣乖乖的,不要吵姐姐,好不好?”
韓文宣方才滿臉驕橫,聞言卻乖乖點頭,舉起兩隻手捂住了自己嘴巴,蘭嬤嬤會意地將他帶到一旁。
韓清瀾聽到韓老夫人的聲音,心中酸楚感愈盛,閉著眼睛淚如泉湧。
韓老夫人坐到床沿上,伸手替韓清瀾掖被子,這才看清孫女一張臉上滿是淚水,雙目緊閉,還在不斷湧出更多的眼淚。是做惡夢了嗎?可是孫女眉目舒展,神情並無一絲痛苦。卻聽孫女道:
“娘……女兒都聽你的……”
韓清瀾是裝睡,但眼淚是真的,畢竟眼前是經歷過生死以後才得以見到的至親。她強忍著睜眼的沖動,伸出手彷彿無意識般試圖抓住什麼,嘴裡用韓老夫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輕呢喃,一聲聲充滿眷念地喊著“娘——”。
韓老夫人不善操心,前些年韓府全靠陳氏打理得井井有條,且陳氏性情溫婉,婆媳一直相處的極為融洽,陳氏去世之後韓老夫人悲痛不已。此時念及孫子孫女如此年幼就失去了母親,心中更加酸楚難當。現下想必是孫女夢見了陳氏,韓老夫人不忍打破孫女和兒媳的“相見”,示意蘭嬤嬤把孫子抱出去,自個兒守在床前。
約莫半盞茶後,韓清瀾漸漸停了流淚,在韓老夫人再次替她擦淚時悠悠醒轉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帶著笑又帶著淚的一張臉,看向韓清瀾的眼神滿滿都是憐愛,韓清瀾一把抱住祖母委屈地地哭了起來。
前世若是韓老夫人沒有去世,她也不至於那麼慘。
韓老夫人眼見十幾歲的孫女哭得不成樣子,她並不教,只是輕輕拍著孫女的背:“想哭就哭吧。”
等韓清瀾哭得心中鬱氣一掃而光,打起了哭嗝,韓老夫人這才慈愛地替她把臉上的濕發撥開理順,溫聲道:“方才可是夢見你母親了?”
韓清瀾正想引出這事兒,當即接道:“嗯,夢見我娘了,穿著一件海棠紅的褙子,頭上戴了葡萄纏枝的玉簪。”韓老夫記得那是陳氏最慣常的穿戴,聽孫女一,兒媳就活似在眼前。
“我娘想我了,就來看看我,讓我好好孝順祖母和父親,好好照顧阿宣。”韓清瀾頭歪靠在祖母的肩膀上,一頭一臉的淚水和汗水蹭到了韓老夫人衣袍上,韓老夫人心裡卻想起了孫女三四歲的時候,圓圓的一個團子,也總是像只溫軟的羊羔一樣鑽到她懷裡,心中熨帖極了。
“還,還……”孫女著著卻遲疑起來,韓老夫人摩挲孫女的頭頂,“還了什麼?”
“我了,祖母莫要生氣。”
本朝的公主個頂個的嬌縱,在如此出身的韓老夫人眼裡,孩子的要求、孩子的話,再出格也不算出格,她沒將孫女的惶恐放在心上,慈愛地道:罷,我的乖孫女今天受了驚嚇,祖母心疼你還來不及呢。”
韓清瀾一字一頓,道:“我娘,不能把張妹妹認到她名下。”